赤壁之战是三国历史上一次重要的战争,决定了三国分立的形势,对日后的三国鼎立更是有着积极作用。由于各国史官的叙事立场和对三国正统性的争论,使得整个赤壁之战的记载迷影重重、众说纷纭。而赤壁之战又是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题材,前有袁宏东征赋,借周瑜叹自身怀才不遇,后有苏轼贬谪黄州,游黄州赤壁而抒发个人情感,更有《三国演义》将历史加工,转化成文学创作,使得三国故事在市井之间口耳相传,这更是为印象中赤壁之战添上了一笔文学色彩。
那陈寿对于赤壁之战的论述方式、魏蜀吴三国人士对战事的侧重描写,裴松之、司马光对于赤壁之战的态度,以及文学史上赤壁之战形象的演变又是如何?这些对我们讨论赤壁之战都有什么影响?
历史上的赤壁之战和陈寿的论述方式建安十三年(公元208),曹操占领江陵后,顺江而下发动赤壁之战。先是由江陵到巴丘,然后到赤壁,那赤壁之战曹操军队的人数大约有多少?真的有80万水军吗?
关于赤壁之战曹操兵力的投入,大约有三种说法,一是三十万左右,来源于诸葛恪,二是八十万,来源于《江表传》中曹操和孙权的书信往来,三是二十万左右,同样来源于《江表传》。
《三国志 诸葛恪传》:“北方都定之后,操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
这里说曹操兵力有三十万,那加上刘表降卒,就有可能接近四十万,这里诸葛恪是借此说服他人同意他北伐,而且就当时情况看,由于人口问题,曹操根本带不出来这些人。
电影《赤壁》
曹操赤壁之战投入八十万水军的说法来源于:
《江表传》:“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这个是十分夸张的说法,这是曹操给孙权来往的书信中所提。宣称有80万,如果曹操真带来80水军,他都敢跟孙权说带来200万。同样,《江表传》里给出了周瑜对此的看法。
《江表传》:“今以实校之,彼所将中国人,不过十五六万,且军已久疲。所得表众,亦极七八万耳,尚怀狐疑。夫以疲病之卒,御狐疑之众,众数虽多,甚未足畏。”
把曹操兵力人数和他接受刘表的降卒数目加起来,不过20多万人,不过要注意一点,全部人数不等于参战人数,实际上的前线参战人数会更低。而且周瑜称曹军是“疲病之卒”,这个并非毫无根据,赤壁之战发生时间正是寒冬,北人不善水战,而曹操的军队连征疲惫,加上瘟疫。在《三国志 魏书》的记载中,陈寿把曹操赤壁之战的失败归结于疫情,
《三国志 魏书》:“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
而在《三国志》其他传纪和陈寿本人编写的《诸葛亮集》中,疫情就不再是赤壁之战的关键。
《三国志 蜀书》: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
《诸葛亮集》: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曹公败于赤壁。
在这里,陈寿很明显地把决定赤壁之战胜负的关键性因素归结为孙刘两方的联盟,其次才是疫情。而在《三国志 魏书》中,陈寿多次强调疫情在赤壁之战中对曹军的影响,“时大军征荆州,遇疾疫”、“后太祖征荆州还,于巴丘遇疾疫”。陈寿在写《三国志》时,三国各执一词,在《诸葛亮集》中毫不掩饰地将孙刘联盟作为战争胜负的关键。而在《三国志 吴书》中,孙权部队又成了赤壁之战的主力,是决定性力量。尤其是在周瑜传中的描写·,刘备一方败退,曹军一方疫情已显,孙权派周瑜、程普等 人支援刘备,而黄盖献上关键的火攻一计,而后曹军大败。
陈寿为什么在同一本书中对魏蜀吴三方对战描写侧重点不同?赤壁之战发生在公元208年,而陈寿生于公元233年,陈寿生活的时代距离赤壁之战是很接近的,他在编写《三国志》时,是很容易接触到第一手资料,了解当时情况的,那为什么陈寿在《三国志》中对魏蜀吴三国各执一词,各有表述呢?或许还是因为陈寿所处时代的原因,一方对蜀汉怀有故国之情,而又有当代的压力,迫使陈寿含糊不清。
多重视角之下的赤壁之战,如何正视赤壁之战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指出,“及魏代三雄,纪传互出,阳秋、魏略之属,江表、吴录之类,或激抗难征,或疏阔寡要。这话是没问题的,由于所处立场不同,对三国正统性的看法不同,三国人士在描写自家政权在赤壁之战的战事上存在差异,例如《江表传》、《吴书》对赤壁之战的记载。
《江表传》是西晋虞溥所写,但是行文偏袒孙吴,《江表传》中江表一词,指的就是孙吴政权,《吴书》是韦昭所写,更是将吴国视为正统。《江表传》、《吴书》中对于赤壁之战的描写很细腻,从周瑜对曹操兵力的分析,然后孙权挥刀砍桌角立志,黄盖诈降火攻曹军,和其他史料相比,《江表传》字里行间都在显示孙吴风采。
赤壁怀古
而裴松之对于赤壁一战的看法是偏向于曹魏的,他在给《三国志》做注的时候,在贾诩传注中表露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贾诩在赤壁之战前持战争的反对意见表示不赞同,认为贾诩目光短浅。裴松之认为就当时情况来看,曹操发动赤壁之战没有问题,赤壁之战的失败是意外状况,是始料不及的。
裴松之《三国志 贾诩传注》:“ 至于赤壁之败,盖有运数。实由疾疫大兴,以损凌厉之锋,凯风自南,用成焚如之势。天实为之,岂人事哉?然则魏武之东下,非失算也。 ”
三国人士对自家政权战事描述的立场、侧重点不同,而西晋人士的看法也有所差异。这就导致了赤壁之战的多重视角,但是历史是需要客观评价的,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于赤壁之战的叙述更加的就事论事,将多重视角下的赤壁之战史料进行归纳。孙刘联盟才有机会反败为胜,主力部队确实为周瑜,疫情并非决定性因素,曹操对于赤壁之战确实操之过急,略有骄矜,这是对赤壁之战的正视。
从三国历史到三国故事,文学史上的赤壁之战赤壁也是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题材,杜牧的赤壁一诗,“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脍炙人口,但是文学上的赤壁之战和史学上的赤壁之战完全是两码事。很多人说文史不分家,其实是不对的。赤壁之战在文学创作中多是借景抒情,诗词曲赋中的借古怀今也不过是作者个人情感的表达,或者干脆变成历史故事,如《三国演义》,历史故事、小说中的人物,更趋向于英雄主义,过分强调什么帝王心事、野史秘闻,夸大个人作用,这种是小说创作的需要,要求刻画一个鲜明的人物形象,因此探究文学中赤壁之战的意象演变必须和史学分开谈。
《三国演义》
在许多咏史诗中,东晋袁宏借赤壁周瑜抒发个人情感,感叹自身怀才不遇,世路坎坷,唐代李白“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杜牧的“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等等,此类事借历史人物抒发感情,把赤壁之战看成周瑜和曹操二人之间的战斗。借赤壁之战抒情最有名的是苏轼,苏轼的《自题金山画像》中有一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苏轼因乌台诗案贬为黄州团练副史,浏览黄州赤壁留下了诸多词篇,黄州赤壁当然不是赤壁之战的真正战场,他借赤壁抒发个人情感,文学史上的赤壁也从赤壁之战额外延伸出了东坡赤壁。
而《三国演义》更是为赤壁之战赋予新的内涵,罗贯中在描写赤壁之战时加入了很多精彩内容,如庞统连环计、诸葛亮舌战群儒、诸葛亮借东风等等,这是历史小说。而毛批本的《三国演义》更是把杨慎的《临江仙》一词作为《三国演义》开篇。使得赤壁之战流传于市井茶肆,平民百姓之间。
赤壁之战其实也只是陈寿在《三国志》中描写含糊不清,让三国各有表述,各执一词的缩影,更是裴松之等西晋和三国人士的多重视角之下的一处。魏代三雄,纪传互出,不是空话。这是所处背景的无奈,陈寿在当时环境之下,对于三国各有论述,是兼顾的体现,而其他三国人士的表述是基于各自立场对自家政权的赞美,在陈寿八百年后的司马光,已经无需考虑背景问题,做的是历史探究,从多重视角之下不断接近真相,如此,正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