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是为元旦。宫墙外爆竹声声,宫墙内却一片寂寥。一角宫殿,榻上歪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正在询问内监早晨的情形。内监言道:“诸王、亲戚都到了,陛下本来很高兴。但惟独未见到殿下,陛下颇有伤感。”
中年人挥挥手,内监退去。他已经卧病近四个月,口不能言,内心异常苦闷。这位是唐德宗的长子,太子李诵。
李诵779年被立为太子,但因一直多病,虽做了26年太子,却并未过多参与朝政,只是一味在东宫休养,与东宫属官读书闲玩,尤其与两个人最合得来。一个是时任翰林待宅的王伾,此人擅长书法,更兼貌丑,说话带吴地口音,显得比较滑稽,李诵看到他觉得轻松。另一位是王叔文,读书不精,略知诗书,却很自负,经常好论国家大事。因他下得一手好棋,很能帮太子解闷,获得太子好感。
这个王叔文虽然读书不多,却很有见识和心计,有些地方让中年太子刮目相看。比如,有一天,太子与诸位侍读谈起宫里的弊政——宫市制度,大家都赞成太子向皇帝建言,唯独王叔文不许。太子就问他为什么。王叔文说,太子应当做好储君本分,只应问寒问暖,不能干涉朝政。陛下在位时间长了,如果怀疑太子在收买人心,太子该怎么解释呢?李诵大惊,从此更加信任王叔文。
王叔文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他在太子这把大伞的遮蔽下,秘密结交各类有所图的臣子,如翰林学士韦执谊以及我们熟悉的刘禹锡、柳宗元等人,与他们结成死党。王叔文经常给太子说某人可以为相,某人可以为将,他日可以重用等等,为以后实现自己的理想而积攒力量。
王叔文在等一个时机,他相信那一天很快会来的。
果然,805年正月,德宗李适因伤感太子病重,自己也一病不起,将宫门关闭,隔绝消息,二十多天后驾崩。太子李诵勉强打起精神,带病登基,是为唐顺宗。
这位唐皇可谓古代最奇特皇帝,因他风疾,不能说话,因此无法正常处理政务。又因德宗李适没有委派位高权重的辅政大臣,故李诵不得不依靠身边的宦官、妃嫔和原来的东宫属官把控朝政。百官需要奏事,就由身边的太监李忠言传给昭容牛氏,再由牛氏传给李诵,最后由李诵决定。
政令不畅,给王叔文把持政权提供了条件,同时也造成了革新困难。
稍往后,王叔文坐镇翰林决断朝政,由王伾将意见传给李忠言,然后再以皇帝的旨意下发,这样秘密进行,百官均不知晓。
如果王叔文仅仅满足于此,恐怕就不会在历史上掀起那么大的风浪了。
王叔文想做一番事业,彻底改变朝局。为此,他采取很多步骤进行。第一步,将与他交好的韦执谊任命为丞相。表面上韦执谊掌管中枢,实际上只是他的代言人。第二步,让王伾担任散骑常侍,自己担任起居舍人、翰林学士,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入宫参政了。第三步,畅通内宫和外朝沟通渠道,让自己的意思能顺利的传到内宫,变成旨意后再交由名义宰相韦执谊遵照执行。通过这样的手段,每有政事总是先由王叔文决断,然后再让中书省下达,外面还有刘禹锡、柳宗元等进行监察。
这样的内外联结,看起来天衣无缝。无怪乎王叔文等怡然自得,整日聚会互吹,一个说一个是伊尹、周公、管仲、诸葛亮再生,根本不把天下人放眼里。王伾等以权谋私肆无忌惮,凡是投靠他们的一律兑现官职,一时门庭若市,众人趋之若鹜。
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王叔文激动的开始了一系列改革,涉及到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在政治上,罢黜各类冗官42名,召回正直的陆贽等人,收取人心。外放宫女、女妓等数百人,以示不近女色。经济上主要是取缔了宫市和五坊,免除了各类杂税,减轻了人民负担,增加了朝廷收入。同时,王叔文通过陆贽、杜佑等人把控经济大权,支撑改革。
一时间,王叔文炙手可热,只手遮天。他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没想到自己的靠山顺宗越来越不济,大有摇摇欲坠的势头。顺宗李诵的病一直不见好转,群臣希望他早日册立太子。而王叔文等为了继续掌控皇权,偏偏不搭这茬。结果是宦官俱文珍等联络朝中反对王叔文的大臣直接上书李诵,立李纯为太子,王叔文等忌惮太子英明,但也无可奈何。
册立大典上,群臣欣喜,独王叔文悲愁,口中不敢反对,只能反复吟诵杜甫的两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王叔文并不死心,他还要继续自己的事业。军事上,王叔文也出手了,他安排老将范希朝任神策军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又让自己的亲信韩泰任行军司马,表面上范希朝说了算,实则是韩泰具体做事。这样的安排起初蒙蔽了很多人,包括掌权的宦官。但后来宦官醒悟过来,他们一致密令自己手下牢牢掌控兵权,范希朝的军令不能调动一兵一卒,王叔文自己也无可奈何。
他终于知道自己还是太幼稚了,军中无人则一事无成,枪杆子里出政权这个道理明白的太迟了。
在新太子那,王叔文也不讨好,由于他反对太子监国,在试探太子态度时惹恼了太子,使得自己很是被动。各地藩镇节度使纷纷上书弹劾他,内廷宦官也讨伐他,他的翰林学士的职务也被趁机免掉,后几经说情,才得以隔三五日进一次翰林。最严重的是他一度倚靠的王伾也与他反目,导致集团内部产生严重分裂。
此时,王叔文母亲病重,更加剧了他的困顿。没奈何,王叔文只得请假归乡。不久,母亲病故,王叔文按照规定,离开岗位回家丁忧。在此期间,王叔文与王伾、韦执谊的关系日益紧张,他们得到的支持越来越少。太子逐渐掌管了军国大事,尤其在监国之后,得到德宗旧臣的广泛支持,最终迫使顺宗禅位。
太子李纯即位,是为唐宪宗。他一即位就将王伾、王叔文一个贬为开州司马,一个贬为渝州司户。不久,王伾病死,第二年,王叔文被赐死。而刘禹锡、柳宗元等八名王叔文集团骨干被一贬再贬,赴边远州县担任司马,史称“二王八司马事件”,而王叔文主导的改革也在历史上被称为“永贞革新”。
改革的内容并没有错,后来唐宪宗基本上贯彻了这些政策,创造了“元和中兴”的局面。错就错在王叔文集团太过于天真,完全没有考虑朝中宦官和地方藩镇的势力,以为掌握了上传下达的渠道就可以成事。一旦宦官、朝臣和藩镇联合起来反对他们,他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王叔文还忽略了年轻的太子的力量,过于依赖一个不能说话的皇帝。
“永贞革新”仅维持了146天就宣告终结。相比之下,几百年之后的张居正就做的比他厉害的多。张居正开始时也是做的太子的属官,负责教导太子。他联合了太后李氏和太监冯保,确保皇权听命于己,自己掌握内阁首辅大权,保证了政令的畅通无阻,与戚继光等将领的关系确保了军方站在他的一边。因此,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和考功法得到了落实,十年间大明国力大增。张居正成为明朝历史上权势最大的宰相。
直到万历十五年,小皇帝终于长大***,才知道他的张老师也不是什么好鸟,开始了清算老师的行动。但此时张居正已死,只能拿他的儿子和坟墓出气。
可见,靠欺诈推行的改革,无论先进与否,无异于玩火,搞不好会自焚。王叔文就是最好的例子。
让人欣慰的是,刘禹锡和柳宗元经过此次波折,逐渐成长,进而成为历史有名的诗人、文学家。而韩愈早在德宗朝因替百姓诉苦,被贬到阳山任县令,反而没有被牵连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