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宅一生:构建新的语言大厦。


看三宅一生2020春夏的发布会,褶皱的衣与高叠的帽,好像ufo一般从天而降,不偏不倚,不疾不徐,投奔美人而去,正中下怀。
色彩饱和而纯净,面料丰盈而弹性——生命,本该如此吧,带着一种随时可以从低谷中跃然而出的原力,与地心引力做着不经意的对抗。或者,模特们本来就是我们每个人的分身,那些游戏的对垒,儿时的梦境,时间的跷跷板,一时恍兮,一时欢颜。
  正是藉由设计师饱含阅历的心目,青春以无敌逼近无辜的姿态,满不在乎地行走,弹跳、舒展、旋转、滑翔、舞蹈。这,大概也是时装所具备的特异功能:借助设计的“有形媒介”,微妙契入对生活的“无形立场”,最终指向、代入穿着者的共鸣——自在,自如,自由,这是人生最为自得的高光时刻。至少,在那个光怪陆离、幻梦未醒的t台时分。时装,本是人体的装置艺术,造梦的迷你机器。
  想谈三点感悟,感性有余,亦因经过一定量的阅读,存一点学究气,喜软文者,可忽略。
  首先,一个充满能量的秀场,必然十面埋伏着各种“隐喻”。
  纵观许多一线品牌的时装秀,都会发现这样一个真理——惟有当时装真正成为“表达的艺术”,它才能具备直达心境的力量——这也是一切品牌,努力在做的两件世界上最难的事:把思想,装进你的脑袋里;把钞票,从你的口袋里掏出来:万般一颦一笑,一惊一乍,皆是为了这“一进”与“一出”。
  秀,这一种关于“组合”与“共谋”的综合表达艺术,关乎时装、建筑、光影、音乐、行为、造型,乃至观者。它们各自表达,但又互为“注释”——真正的时装,从来不是“一股独大”的孤立之物,任何一个微妙的感官瑕疵,都可能招致一败涂地的结局。而要担得起“大师”与“大牌”的盛世美誉,就必须了解“多因一果”的胜负逻辑,具备对美的“通感”能力,于有限时空,极尽声色,那一种始于时装,又绝不止于时装的 “场面调度”能力。
  其次,设计师的开宗立派,必然在于:他有能力定位设计语言的辨识度,构建起新的语言大厦。
  何止时装,纵观艺术史,那些能在广袤星河中熠熠生辉的设计者,一定是因为,他有意无意,又极其幸运,找到了一门,与宇宙往来私语,但又可以迅速在人间蔓延、知音者众的独特语言。
  是的。独特的,具有辨识度的设计语言——不人云亦云,不拾人牙慧, 管它高谈阔论,还是市井俚语,它都需要藉由新的标点字符,新的叙事结构,新的断句方式,直至重构新的精神镜像——对于时装而言,具体喻代的,是新的面料与表皮,新的结构与剪裁方式,新的风格与意象,直至新的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
  研究早年在巴黎打拼的日本设计师群体,不管是三宅一生,还是川久保玲、山本耀司,他们在70年代,能够以猝不及防的姿态,搅动巴黎固若金汤的那片时尚心湖,最大的原因在于——不管是否有意为之,他们对自身的母体:日本文化都有着自然的觉知,并且义无反顾地站到了西方主流时尚价值观念的鲜明对立面(卡尔·拉格菲尔德就曾公开表示:这一波日本设计师的到来,打破了巴黎向来遵循的游戏规则。)
  从被巴黎时尚传媒群起而攻之,到被誉为一股观念技艺的新风,日本设计师以针线为刃,对所谓“主流”与“权威”,进行了一系列的发问:为什么“未完成”的不完美,不是美的一种当然类型?为什么合身的对称结构不是拘谨与乏味的象征?为什么不能够通过服装,对约定俗成的性别角色进行重新的建构?…… 以“反思型”的设计抛出问题,本身就是一种铿锵有力的进攻姿态。
  当然,一种新语言的登堂入室,如果仅仅是因为“不一样”,一定是不够的——它不是生造的、空穴来风的原始图腾,它们身后,站着强大的母体为其出生“正名”,使得这种独特的设计语汇,可追根,可溯源,背靠正统的词源学出处。
  对于早期成功闯关巴黎的日本设计师而言,日式的工匠技法与东方的美学基底,即是他们以西方人耳中的“乡野音”,亮“金石声”的“词根”。而在传统的“词根”之外,他们又添加进了西方主流时尚所能知会的,熟悉的现代都市“腔调”——正如日本学者川村由仁夜写:“在走向世界t台中心的道路上,日本设计师在设计当中融入的日本和服元素已经非常明显了——尤其是他们早期的设计——但是他们的设计也同样打破了有着严格规定的和服体系,正是因为他们将日本和西方元素进行了结合,同时又对两者都打破,才建立了一种全新的风格。”
  其三,带着日本和服的一些影子,结合风格的再造,“a-poc”(一块布)以及“pleats please”(褶皱),成为了奠定“issey miyake”这座语言大厦的两块基石。
  1976年,三宅一生开始了他以“一块布”(a piece of cloth)为理念的设计,这种革新性的时装设计方法由三宅一生和那时的创意总监藤原太缔造而成。“一块布”衣服,由一长管针织面料组成,设计师可以用它剪裁出各式各样的服装,并且不浪费任何的材料。另外,通过一台电脑控制老式针织机,这些衣服还可以进行批量生产,做出覆盖全部身体的衣服。(引自sato,kzuko(1998),“clothes beyond the reach of time”)。
  民国的胡兰成品评“和服”,说“它不像西服的把折痕来固定,而是随着人的行动而稜皱起伏,是生命的波痕”。又说,“西服像积木,体格的尺寸稍有变改即不能斗合,和服则母女可以相传,能与人随和,是有生命的东西。”
  而在三宅一生的设计语汇中,对于创作者与穿着者而言,这一块布,皆是自由的,随和的,有机的,带有强烈的生命的自主性、开放性。
  正如一位时尚作家曾经写道:
  “‘三宅一生’,他的一位朋友站在一间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中央问他:这件衣服要怎么穿啊?而他这位朋友当时正裹在一件新款的雨衣里面动弹不得。‘我就是这样设计的’三宅一生一边说着,一边在酒店前台记性为他拗出一个造型。他解开了一个横亘在两只袖子之间的半截披风,然后把末端绕在了他朋友的脖子上。’他就像一条围巾,你看到没?”
  这“一块布”的静虔而轻巧,宽舒而有姿,成为了三宅将新的设计语汇,嵌入西方主流时尚词典,绝佳的底色与素材。
iittala × issey miyake跨界合作
issey miyake 2020秋冬系列
  1993年,三宅一生又推出了自己在商业上最受欢迎的系列“三宅褶皱” (pleats please)。
  传统做法中,褶皱都是在剪裁面料之前要先永久性地压制好的,但是三宅一生恰恰反其道而行之——他将一件衣服按照正常尺寸的2.5倍进行剪裁和组装,然后再将这些原料折叠、熨烫和缝合,以便使那些直线条保留在原位。最后,这件衣服会夹在两张纸中间被让入印刷机,而当它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具备了永久性的褶皱。
  美,美得有技术含量,美得能讲得出故事,美能卖得出去,pleats please,在商业上的成功,对于行进中的中国原创设计,或许可以给出这样的启示——传统美学观念的稀释,以及文化母体的衰老,在世界范围内,都会成为一个“常态”,如果它无法寄居于现代生活的趣味,投奔新的实物型体,孵化出新的审美意象来,那么,传统的死亡,或将圆寂于文献,或将遗存于静态的遗迹,都会成为自然而然的宿命之事——而那些真正顽强的传统文化基因,除了自身有着“见缝插针”的天然谋生力,一定需要我们在技术上,予以新的探索,在商业上,予以新的教化,以及,在被垄断的主流价值体系中,一尺一寸,争得话语上的席位。这是一条艰难的道路,一个时尚文化的整体生态问题,却也是徘徊在刀锋边缘上的“大师”与“大牌”们,所要经历的必经之路,必解之题。
issey miyake 2020春夏系列
issey miyake 2020春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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