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剧,如烟花般寂寞
文 / 月亮雨妹妹
这是一个颇为惆怅的梦境:
一间小小的斗室,墙上是一卷墨笔梅花。
一个绰约的身影倚在窗前,眉蹙春山,目敛秋水,藕荷色丁香花朵的长裙,腰间佩一个墨绿绣花香囊,囊儿不大,却清雅可爱,上面打着如意结,下面挂着流苏。
樱唇微启,旖旎悠长的本滩调,丝丝入扣,温柔缠绵,像沉睡初醒后的第一杯酒。
她轻轻吟唱的正是湖剧《庵堂相会》中陈定金的缥缈情思。
湖剧,旧称“湖州滩簧”,以小戏起家,融合了当地的曲艺音乐和民歌,形成了以本地民间艺人为主组班,本地方言为舞台用语,本地滩簧为基本唱腔的戏曲剧种。
起初,湖剧扎根在小镇和农村,唱腔简单,唱词通俗。田间地头,弄个草台班子,大锣一敲,人一围拢,就开演了。内容多半反映平民的生活写照,深受社会底层群众的喜爱。
《朝奉吃菜》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南宋以后,人们把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店主称为朝奉,相当于现代的“老板”。这出戏里的朝奉就是卖青炭的。大幕拉开了,麻将桌上浴血奋战直至清晨的朝奉懒洋洋地出来了,哀叹自己的手气,接着就要开始吃早点。朝奉是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桌上摆了八个荤素搭配营养丰富的菜,还有一壶温好的黄酒。于是,这出戏的高潮部分出现了。它是无实物表演,除了桌子、筷子,没有多余的道具,全凭演员的眼神、表情、动作、语言把吃菜过程一一呈现给观众。演到吃鸡时,双目圆睁,青筋暴露,头一个劲地往后拗,两手握成拳头一个劲地往前扯,生动地表现出鸡肉太老咬不动,朝奉很懊丧;演到吃螺丝时,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放到嘴边,发出“索”的一声,然后两个手指分开往后一甩,几次三番,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娴熟,表情也越来越惬意,活灵活现地传达出朝奉吃到美味的快乐。演到吃粉丝时,右手拿筷,不断地举高举高再举高,同时眼神也随着右手不断地上移上移再上移,直到演员站到了桌子上。粉丝太长朝奉吃得辛苦又委屈,这一滑稽的过程往往逗得戏台下的人哈哈大笑。
除了精彩的表演,语言的风趣活泼也是一大特色。比如朝奉吃臭豆腐,别出心裁地把它称为“金镶白玉嵌”,因为臭豆腐两边煎得蜡黄,只有中间保持着水嫩嫩的白色,看上去的确像一块镶着金边的白玉。这种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语言艺术为这出小戏增色不少。
八个菜吃完,朝奉就要下场,人们也要分头散去,撒种的撒种,插秧的插秧,除草的除草,捉虫的捉虫。紧张繁忙的劳动中,人们咂摸着短暂的愉悦,期待着下一次演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湖剧进入了辉煌时期。从1924年开始至1949年,湖剧的声势和传播范围开始扩大,逐渐向城市发展,称为湖剧的“本滩时期”。 “本滩时期”有了女演员。 “四亭柱”清装大戏的出现立刻在滩簧传统剧目中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唱腔也在原有的“小戏调”基础上发展出“本滩调”和“烧香调”。保留俚俗小戏的同时,大戏舞台语言趋于文雅优美,内容也转向了才子佳人,行当也突破了“三小”(即小生、小旦、小丑),最终归纳成湖剧“十八个半音韵”,定下了本滩大戏为主,小戏并存的格局。这个时期留下的经典剧目有《麒麟带》、《庵堂相会》、《方卿见姑》、《陆雅臣见岳母》、《程咬金戏谏小唐皇》等。
我有过很多次查找湖剧成熟时期剧目资料的经历,换来的总是失望。文字记载过于单薄。而音像资料只能用“不忍卒看(听)”来形容。模糊的画面看不清演员的脸,严重失真的声音把耳膜深深地刺痛。
无奈,我只能抱着“戏曲总有相通之处”的想法,去兄弟剧种那里寻找湖剧寂寞的身影。每当我观看越剧时,总要忍不住想一想:也许当年,湖剧该是这样的盛况,夜幕幻作了绫罗帐。帐一开,锣鼓点就敲打起来。隔着泠泠的水音儿,笛韵悠扬。一个又一个或幽愤或刚烈或含蓄或痴迷的胭脂梦,在朗朗的月光下,在璀璨的灯光下,花团锦簇地上演了。青春靓丽的嗓子赛过最灵巧的黄莺儿。舞蹁跹,人微醺,脚步轻软。那娇羞,那明媚,那饱蘸爱意的曲词,那柔情蜜意的吴侬软语,唱得人人喜欢。风鼓起台上那人的衣衫,洁白的水袖带着爱恨情仇上下翻飞,撩得每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戏唱了一重又一重,叫好声盖过一浪又一浪,真正的戏我两忘,不疯魔不成活。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湖剧,在历史上曾经美丽过的湖剧。
然而,美丽的东西总是很难长久。十年浩劫,春秋鼎盛的湖剧毫无征兆地被打入了“冷宫”。*后,曾经重建湖州市湖剧团。但由于商品大潮的冲击,剧团逐渐陷于困境。随后,艺术人才出现断层,剧目缺乏新意,年轻观众没有及时培养,种种因素使剧团逐渐失去活力。这真是“恰与冬风别,又被春风误,直叫这粉蝶儿无去处”。2000年,硕果仅存的湖州市湖剧团撤消。至此,保留了戏曲剧种中罕见的“阴阳嗓”(男旦唱法)的湖剧,号称湖州民歌宝库的湖剧,具有很高的民间口头文学价值的湖剧,处于濒危状态。
虽然,社会各界对湖剧的复苏寄予厚望;民间的湖剧演出也开始复苏;不久前小戏《山里那座亭子》获得多项金奖;湖剧还被列为第二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它受到的创伤太深,根基俱毁,筋脉俱断,再高明的医生也回天无力,再好的汤药也发挥不了作用。眼前的种种优待,对于湖剧来说,只能是一种凄凉的自我安慰,一如《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今夜,在历史的花园里,我苦苦寻找着一缕俏语盈盈的暗香。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那人却比烟花更加寂寞。
她的名字叫 “湖剧”。(2009-07-16)
湖剧《朝奉吃菜》视频http://www.56.com/w42/play_album-aid-7689247_vid-NDY5NTk3MzQ.html
(注:月亮雨妹妹,为网易博客。)
小时候看过这视频,记忆很深,咪点酒,用点菜
其实湖剧从来没辉煌过,即使在民国也是越剧管领风骚,湖剧属于不入流的
湖剧的最大问题是没有真正文人的介入,它的两次飞跃,都与文化人的直接参与有关。
使湖滩成为湖剧的是五十年代《麒麟带》的排演与演出,一位科班出身的导演给了它艺术的飞跃,使其从稻田水里走到岸上,一个只会唱小戏滴嗒班终于有了全本大戏。
而使湖剧家喻户晓的则是八十年代湖州电视台的一个文艺编导,独具一眼,在当年许多人不理解的情况下,将一个不入流小戏《卖青炭》去粗精编改成了“朝奉吃酒”,并拍摄成电视小品,在湖州电视台一九八八年第一次春节文艺晚会上播出,结果反响轰动,从而使湖剧传唱至今。
纵观本国的戏曲,没有真正文人的认真投入,就不可能有发展,湖剧现在缺的是一本大戏,只有一本好戏才能救其于衰亡。
湖剧,你还会有下一次的幸运么?
不入主流,但入乡村,影响范围涵盖嘉湖吴江等地,并非局限于湖州,也算辉煌过。
湖滩只是滩簧调的一种,老早整个江南地区都有,就是民间小调,如锡剧,扬剧等。
绍兴戏本来就是绍滩,唱到上海后让几个文人记者一改,上档次了,老婆鸡变只鸭,成了越剧。
说穿了,湖剧同越剧是姐妹,但一个翻过了龙门,一个还是泥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