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乡村小说 蟹子地


蟹 子 地
第一部: 躁动
大别山南麓边缘,花岗岩地貌山区与浅丘山地结合部,有许多山凹都具备辕椅状,背山面水。闵虎田大塆就座落在这样一个山凼里,唤做蟹子地。
闵虎田大塆是闵姓一世祖的名字,明朝初年湖广填四川时江西填湖广,从江西瓦屑坝移民迁徙来广济县落地生根的,因移民户籍上写的是闵虎田,所以繁衍的后代村庄也就唤做了闵虎田塆。
从清朝乾隆初年,后辈先祖从大田角迁徙蟹子地生根落籍,后辈祖先不敢僭越,塆名一直沿用一世祖闵虎田。闵姓人荜露蓝缕,聚族而居。一代代的开枝散叶,闵姓人已经从外地移民变成当地望族。蟹子地是闵虎田塆场所在地,所以,当地人将地名村名合用,既称闵虎田塆叫蟹子地,也管蟹子地为闵虎田塆。两个名字其实是一个村庄。随便怎么称呼都没有错。就看你愿意怎么叫。移民后裔潜意识里的家族观念和土地观念促使他们十分排外,杂姓人等绝对住不进来。
俗话说:“一样的米,吃出百样的人”。几百年来,蟹子地的各色人等,鱼龙混杂。都在穷其一生,努力表演,在历史的长河中,自觉而又不自觉的演绎着生命中的自身角色。以正常的七情六欲,在悲欢离合中,过着五味杂陈的生活。一代又一代的延续着生命。最终都成为无涯过客。他们既互相争斗,又互相扶助。既顽固而又保守的传承家风,同时又与时俱进的改变现实。其间经历了多少兵灾战火,一次次的改朝换代和社会动荡,蟹子地人始终以顽强的生命力,与自然和现实作抗争。以时空作巨笔,饱蘸欢乐、苦涩的泪水和血汗,将生活调和成浓墨重彩,绘就了一幅幅绚丽而沧桑的生活画卷。
1。 族长闵百川
到闵四爷这里已经是二十七代。闵四爷大名叫闵百川,少时在本家秀才闵鉴午开的学馆里读过私塾。四爷年少时读书,并不长进。为此挨了私塾先生的不少板子。待到懂事发愤读书时,科举已经废除。进身无望,四爷便子承父业到武穴 镇开米铺做粮食生意。民国三十五年,听了大儿子闵凤栖的忠告,毅然断然地停掉日益红火的生意,辞去会长职务,蛰居在蟹子地做寓公。由于辈分高加上威信服众,被大家公推为族长。族里的大小事,只有他出面才能摆得平。闵四爷与内人育有两子。长子叫闵凤栖,在四川成都高等法院任法官推事。次子叫闵凤鸣,在江西九江做桐油猪鬃生意。
一年过后,也就是民国三十六年,局势开始动乱,这年夏天天气出奇的热,人们说,怕是要改朝换代了,不然不会这么反常。闵百川记住大儿子凤栖说过的话,共产党快要得天下了,今后富人要与穷人共产,到时钱再多也没有用,搞不好还会丢掉性命。闵百川信佛,对世事看得很淡。尤其在衣食金钱方面,他认为,有吃有喝有衣穿,便是天下最有福之人。日间开销随心意,不为无钱而烦恼,便是天下最有钱之人。整天守着钱财不放手,就好比是头毛驴,虽然背上驼着沉重的金银财宝,但依然只能在地上觅草。闵百川认为古话说得好:“大厦千间,夜眠六尺,良田万倾,日食一升”。何况石崇未享千年富,韩信空城十面谋。所以,平安即是福。从武穴回到蟹子地后,便三餐粗粮淡饭,一壶幽香清茶,心安理得地享受清福。悠哉乐哉地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佛曰: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只要心头无挂碍,便是人间好时节。闵百川日间生活,如同禅修大师:该吃则吃,该睡则睡,该如厕则如厕。一切顺其自然,禅修悟道真我。瓦屋三间,或坐或站由我,老婆一个,左看右看是她。云淡风清,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真个是放下便是快乐。闵百川的曰子过得神仙般的自由自在。每天午饭后,照例睡上一小覚。
堂上的自鸣钟敲响三下,闵百川照例准时醒来。自东洋人被打走后,日子太平,便养成了饭后午睡的习惯。一到新夏,闵百川便在房里置一张竹凉床,每天照例手揺蒲扇,坦胸露背架起二郎腿在消夏中悠然自得的进入梦乡,日复一日地连续做着春秋好梦。汗渍浸染着赤条条的雍肿身躯,日复一日的硬是把竹凉床煎滚成了枣皮红色。而多年养成的睡功的最大意外收获,就是生理的生物钟和自鸣钟出奇的吻合,到时便醒。内人闵田氏陪坐在床边,边打蒲扇边休息,一边在耳旁唠叨个没完没了。待闵百川午睡醒来,闵田氏就将提前泡好茶的紫砂壶递上了,随后便打来热水,拧好毛巾将闵百川服侍得舒舒坦坦。今天不知为啥,睁开眼睛连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难道出事了?闵百川的心也慌了。早上起床,先是左眼跳,左眼跳财,他并不在意。接着右眼跳,他就有点紧张。早饭时左右双眼皮一齐跳,弄得他心神不宁继而肉跳心惊。要出事,要出事,嘴里在不断默念,心里在不断祈祷,不断打鼓。
在烦躁和不安中,闵百川在堂屋来回踱步。从方桌上拿起白铜水烟袋,划根洋火点着了纸糜,装好烟丝,对着纸糜突的吹了一口,出来了明火,点着了烟丝,咕噜咕噜地将烟吸入腹內打个滚,随后,残烟便经鼻孔向外喷吐出来。刚吹出一粒烟屎,捏搓烟丝再填上准备点火,翘嘴白破门而入,风急火燎地叫了一声:“四爷,塆里出事了,三房的世耀一拳把媳妇打死了”!
四爷看到翘嘴白,打从心眼里就烦他。翘嘴白本名叫闵世光,因上下嘴唇长得朝前突出,一天到晚好象往灶堂里吹火。昂起头来,一张吹火嘴,活象一条长着翘嘴的鱼。加上人又长得白净,所以便有了翘嘴白的尊号。而真正的本名反而大家不记得。翘嘴白最大的优点就是他最大的缺点,最善长、最拿手、最不能见光的,就是善于联想,勤于联想,一到夏天,看到女人的白大腿就联想到生殖器,看到孕妇就联想到性交。而且还特别喜欢将自己的联想成果同别人分享,从不避忌,满嘴喷粪,荤的素的不过脑,不分场合信口就来。去年秋上,他去陈礼旦塆去吃酒,喝得也不多,听酒桌上人说,陈礼旦塆祖宗就叫陈礼旦,是个大孝子。佛典上有一则公案,横披衣服倒插鞋的故事,讲的就是他。相传,陈礼旦年轻时对母亲不孝,但他笃信佛教,冬日的一天,他去朝拜四祖道信,四祖曰:佛在身边,何必舍近求远,你回到家就能见到真佛。陈礼旦问:佛是个怎么样长相?请开示,我好回家去找。四祖曰:“横披衣服倒插鞋”。陈礼旦再问,四祖不语。陈礼旦从四祖处回到家,已是深夜,母亲已睡熟,听到儿子叫门,老母一咕碌从床上滾下地,横披着衣服倒插着鞋急忙为儿子开门。倾刻间陈礼旦豁然开悟,佛祖说的身边真佛就是老母亲。自此事母至孝,名扬乡里。皇帝闻知,颁旨旌表,在官道傍刻石立碑。名曰孝子牌。
吃完酒散了客,翘嘴白来到官道想看看这个石碑。碰到陈礼旦村里的一个扛着扁担的妇人,上前就说:“我想瞧瞧你那个碑,请你弄点水洗干净,让我仔细瞧一瞧”。妇人面部由白变红由红变黑,抡起扁担拦腰就劈,痛得翘嘴白鬼哭狼嚎,拖着拐腿挨回家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翘嘴白始终想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引来一通扁担侍候。
四爷看不起翘嘴白,但翘嘴白在塆里是个唱戏站台角---拉布幕,有事管跑脚---送信传话的角色。听翘嘴白传来的这个消息,四爷一惊,手中的水烟袋掉落在地上,烟袋里的过虑水黄渍渍的溅了一地。赶忙对翘嘴白说:“快把碧环姑请来,另外把世耀家的近支亲房和各房头的主事的人都叫来人,商议看怎么办,都火烧眉毛了一刻也不能能耽误了”。
碧环姑是四房的姑娘。年龄比四爷小许多,却比闵百川长一辈。三年前出阁,婆家是杨家山人,丈夫是个教书的先生。小小的广济县,闵碧环、洪兰娇、张月红、李金花号称广济四美人,闵碧环出类拔萃。王丹侯时任蕲(春)、黄(梅)、广(济)剿匪总司令,杀人从不心慈手软,尤其是对待共产党,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走一个。广济县的百姓,,对王丹侯是闻声变色,人见人怕。人们私下称王丹侯是“杀人魔王”。王丹侯一跺脚,蕲黄广三县地面都晃动。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杀人魔王也是如此。闵碧环与王丹侯的关系在广济县是人尽皆知,四爷想,碧环此时正在娘家小住,请她去找王丹侯搬脚力,同宗同族,焉有不办之理?
不一刻,碧环姑便和一干人陆续来到四爷家。内人闵田氏也从世耀家人命现场回来了,脸色惨白。四爷说:“世耀的女人娘家是彭家河人,彭姓是大门大户,这场命案彭家人是要犯人命的”。
闵玉德说:“赶快买棺材把尸身入敛,免得彭家人再挑理”。
闵镇坤说:“我听彭姓的人说,世耀这么混帐,要用他活人垫棺底”。
翘嘴白说:“世耀跑得五里不见烟,赶紧把世耀的父母藏起来,把值钱的东西弄走,不然的话到时会被打得干净一抺秧”。
唉!四爷深叹了口气,说:“死者为大,这场事我们是输理一方,大家要做好挨打的准备,拼着我这张老脸,要我做狗我也要摇尾巴,把这件事平息下来。碧环姑,您去找王丹候请他出面从中涡旋,看有没有说合的余地”。
碧环姑说:“好,我就去找王司令试试看”,说完就直奔县城。
四爷又对翘嘴白说:“你往桃树湖一趟找三豹,叫他带点兵穿便衣分伏塆里周围,如果伤及塆里的旁人,到时好拉一拉偏手”。
翘嘴白说:“好,我现在就去,人静亥时前一定赶回来”。
闵三豹是民团团长,长年驻扎桃树湖一带,他手下的兵,以纪律松弛,心狠手辣而著称。四爷此时此刻用三貌,虽说是病急乱投医,但也无奈,不得已而为之。
闵三豹所带领民团,不属于国军编制序列,属地方武装。他带的兵,满身游击习气,有奶就是娘。今天投靠国军,明日又投靠共产党,两边统吃,最近又跟共产党闹掰了,又跟新四军作对。桃树湖一带百姓,受尽了他的祸害。
安排妥当后,四爷对耀远说:族里公上要准备点银洋,到时仵作验尸,提前打点好。
各自分头行动后,家里只有他和内人。四爷默算:彭家河离蟹子地近三十里路,彭姓人集合起来也要时间,现在天已接近黄昏,快要落黑了,晚上他们不敢进塆,估计明天巳时到午时,彭家人马就会涌进塆里。到时只要稳住领头闹事的人,其他人怎么闹由他闹去。总要给他们发泄一下,自古至今都是如此。
四爷在家中转来转去,一边思索着明天如果应付场面,一边盘算应对方案是否是欠妥周全,会不会导致意想不到的节外生枝。象热窝上的蚂蚁,焦急的等待碧环姑、翘嘴白和其他人的消息。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便走进房中找出三枚乾隆通宝,回到堂屋拖把椅子坐在方桌前抛铜钱打卦。卜算一下事态走势。第一次抛铜钱,三个铜钱都是通面朝上,极阳,应该转为阴爻。接着抛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直到第五次,都是极阳爻转阴爻。最后第六爻,抛出的三个铜钱都是干面,极阴。极阴爻转阳爻。则为: 整个卦象从六一到六五连续五个阴爻,只有最后九六爻是阳爻。下地上山,山地剥卦。坤为地,艮为山,山石风化,崩塌于地,为剥。剥为剥落,有侵蚀的含义。五阴一阳,即小人极盛,万物零落,小人壮而君子病。内顺而外止,此时应顺从隐忍。否则会受到惩治。上九虽然是弱阳,却隐含着众阴剥阳的形势快走到尽头,物极必反,小人势力都又开始瓦解了。上九显示出容忍退让之德,会否极泰来,与之为敌的小人,会开始受到惩罚。掐算完毕,四爷心里略感踏实。
亥时时分,碧环姑回来了。她对四爷说:王丹侯已派了手下去彭家河劝说彭家人,叫他们不要把事情做绝了。闵姓也是大户,人死不能复生,与其要活人垫棺底,不如多弄点止泪费,针也能过,线也能过。彭家族中管事的头人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把话说死。估计还是有点活动的余地。
碧环姑刚说完,翘嘴白和三豹也回来了。三豹一拍腰上盒子枪,说:“闹闹也还罢了,砸点东西也不为过分,真要活人垫棺底,我这把盒子枪也不是吃素的!”又说:“我带回了二十几个兄弟,都是穿着便衣,明天见机行事。”
四爷说:“三豹,这件事我们输理,毕竟是出了人命,人同此心 心同此理,在这个时候要低头,不能硬呛。我叫你回来,主要是给塆里的大家壮壮胆,同时也怕彭家人失控,放火烧屋殃及邻居。垫棺底不可能,三房的世耀精得象贼,早就跑去躲起来了,五里不见烟”。
“这个我量他不敢,谁敢放火我就当场毙了他娘的”。三豹说:“翘嘴白,你去弄点吃的,把弟兄们招待好。今天晚上不能睡觉,明天早上更要打起精神”。
翘嘴白立刻遵令去办饭。等吃完饭,塆里的公鸡已开始叫了。
碧环姑跟四爷的内人凑在一张床。稍微地睡了一会。
四爷坐靠在堂屋的辕椅上,合上眼睛也眯了一会儿。
天放亮,血红的太阳爬上了山头。袅袅的炊烟在山凼上空来回飘散。早饭刚将熟时分,周边村里的男女老少陆续向蟹子地汇聚,到闵虎田塆来看热闹,世家里及前门后巷到处都是人。
约摸到午时,彭家的人马几十人气势凶凶地开进了闵虎田塆。男人们扛着锄头、扬杈,铁锹等家伙什,见鸡打鸡,见狗打狗。女人们则嚎天哭地,把闵氏十八辈祖宗都操了个遍。闵虎田塆人没有人敢回手,没有人敢回声。四爷早有交待。大家伙儿也都知道,这火头上遭打是白打,遭骂是白骂,彭家人再过分也只能忍受着。
打工乡巴佬著

彭家人闯进世耀家,一时场面真是惨不忍睹。灶房的水缸被一锄头砸破。彭家人砸缸的功夫得到了司马光的真传。司马光砸缸是为了救同伴,只是砸破水缸,将缸里水漏干即可。彭家人砸缸是为了报仇泄恨,所以在力度上是雷廷万均。一锄下去,水缸即刻粉身碎骨。哗啦一声闷响,一缸井水流了一地。来了个水漫金山寺。这一砸功司马光如果在场也深感自愧不如。
祖宗牌位前的条台、供器也被锄头群起而攻之,被砸得身首分离粉身碎骨。堂屋中方桌、长条櫈被砸成一堆烂柴。灶台上铁锅被砸成八瓣,煮饭的锣鏆,被人提起举向高空狠狠地摔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几滚没有破,又被人补上一锄头,最终没有保住全合的躯体,成为一堆烂铁。房子里的值钱的和能拿得动的东西,都被彭家的女人们瓜分。棺材里躺着世耀老婆的尸首,被一群女人拖出,彭家男人卸下一扇大门,头朝门外在门板上挺尸。几个女人解开女尸的褲子,将阴部对准闵家堂上列祖列宗的牌位,又哭又骂,要羞辱死闵家祖先。要你闵家人一辈不能抬头做人。
彭家的带头的人找不到世耀,当着三豹的面骂个不止,四爷上前刚准备说话,左脸却遭对方一个耳光。三豹怒了,刚要发作,被四爷紧紧抱住,推出大门外。转身回到堂屋,准备好右脸接着挨打。
彭家人起哄,要四爷把世耀交出来,活人垫棺材底,和他老婆尸体一起下葬。彭家有很多人分头在巷前巷后,寸缝寸角地寻找,连世耀的一根鬼毛都沒找着。彭家人急了,一帮人在堂屋上按住四爷,给他套上孝衣,让他端上灵牌,对世耀的女人尸身下跪。向尸身和在尸身旁的彭家人叩头谢罪。闵三豹看在眼里,本要发作,无奈四爷没有发话,怒目圆睁,右手始终插在腰间,抓住盒子枪,随时准备向混在人群中的弟兄发信号。
四爷这么低三下四,受这奇耻大辱,他也怕一时冲动,坏了整个大事,也只得隐忍。彭家人的所作所为,从此,在闵三豹的心上种下了恶因。以致酿成一年后的又一次骇人事件。
保长刘细狗领着县上的政府人员、警察及仵作前来墈验尸首,四爷事前已安排打点,加上王丹侯手下又有人私下向警察局及仵作递过话,所以,一行人员,便声色严厉地将闹事众人压住,只准在天井以下的下堂屋站立,停尸的上堂屋临时用作仵作验尸场所。仵作将死者尸身衣服解开,仔细勘验,是否有外伤和凶器痕迹。翻看了一阵子,说:“尸首没有外伤,这个女人被打死纯属意外失手,腰子猛受一拳而致命的,女人的面部含笑,打掉腰子的人面部就是这个尸相。我分析,可能是两口子伴嘴,男顺手给了女人一拳,不小心将这个女人送了命”。
政府人员听仵作报呈的一席话,说:“杀人可恶,但情由简单,夫妻口角,男人粗暴,一拳将其妻送命。据民国法律,要追究凶手刑责,政府要一追到底,不管他逃到哪里,也要抓回来坐牢”。又补充一句:“尸体尽快入敛,入土为安。不然有辱乡风,败损民俗。不符合民国法理文明”。
彭家人说,:“彭家人白死啦?这就完啦?照这么说,凶手抓不到,坐牢也就是一句空话”。
政府人员回答:“我们经办案件,按现场勘验为准,苦主的一些要求,也尊重案件推断结论,政府决不偏坦一方。嫌疑人失手使人丧命,虽必治罪,但情由可原。现当下,律法条条,处置过程也无非是天理、国法、人情。你们两家商量一下看怎么把事办好。死者为大,尽快入土为安”。
这一边正在商量如何善后,在屋外的三豹一伙人,正和彭家人纠缠推搡,几个彭家男人骂骂咧咧,不依不饶,三豹怒火中烧,挥起老拳朝对方一位脸上就是一拳,彭家人一涌而上,三豹手下的人迅速聚拢到三豹身边扯偏手,众人扭打在一起。有眼尖的的彭家人,见三豹的一伙人身上带有盒子枪,担心事态发展对彭家人不利,急忙跑进屋内告诉主事的头人。主事人一听,吃了一惊。随即故作镇静,对告信人耳语了几句,告信人急忙跑出屋外,喝止彭家人松手散开。并对三豹一伙人拱手致歉,“得罪、得罪,这些人不懂事,休与他们计较。”三豹见对方已服软,便对手下一声喝令:“走!”便撤到了塆场外面守候。
这时,彭家人口气也软了下来。主事的头人想:昨晚上王丹侯也派人劝和过,政府公人勘验又是这么个结果,今天场面上有二十几个眼光凶煞的人,绝不是善茬。继续再闹也没有结果,弄不好会引发更大的事端,有理变成无理。彭家人在闵家人的地面上,如果闯出别的祸端来,到时就难以走脱。彭家人要吃大亏。于是,便提出闵家要赔钱,用来平复彭家人心。尸体要风光厚葬,以平彭家众怒等一系列要求。
闵四爷对彭家的要求,统统给予答应,按彭家提出赔偿数目当场付款。尸体重新入敛,由四爷主祭,将其风风光光地葬入祖坟地唐家山。彭家人在闵家吃喝打闹了几天,棺材入土后,也都陆续散去,蟹子地又恢复了正常平静的生活。
一场羞辱性的犯人命,几乎将四爷精神击垮。身体也明显不如从前。政府通辑老三,警察也来过几次,幸好老三没有被逮去。四爷心想,上面有王丹侯罩着,政府方面也要遮人耳目,也要做做场面,以对彭家交待。不过还是得小心,赶紧把老三送到湖南长沙,到三房兄长岳生那里去当兵。闵岳生在湖南军队里当团长,抗战胜利后一直在长沙驻扎,把人送到长沙,就天高皇帝远,天王老子也沒有办法抓住人,。老三是个害人精,要叫刘岳生管紧些,不然还会惹出事非来。
四爷在家将息了一个多月,转眼夏天就结束,进入新秋。四爷想想去走动一下,去两路口街上转转,活泛活泛筋骨。便跟内人闵田氏打个招呼,揣上点钱,想买点小吃顺便也给内人带点。内人想吃糯米鸡,在耳边唠叨了好几天。
刚刚出门,就碰上保丁秦癞痢、闵牛头和一群兵痞,押着从附近黄山上塆捉来的黄九哥往乡公所里递解。闵四爷一见,心想:现如今政府,补充兵源还靠抓兵,远不如前清朝,虽说已是民国,这样搞下去迟早会垮台,国不将国,民不象民,现如今真是:天高皇帝远,人少畜生多。
四爷立住脚站了一会儿,让兵痞子们先走。待这群人走远了,便向两路口走去。一会儿他要去会会熟人,串串熟门,透一透新鲜空气。
不一会儿,便走到女儿桥,女儿桥是通往两路口的必经之路。四爷站在女儿桥两路口一端的桥头前,一眼就看到自已几年前写的文字。桥头两边桥拦是用花岗条石彻成的。起首两端的桥栏立柱有七尺多高,可以用来扎作彩门的立柱用。民国三十年,女儿桥重修时,应族人请求,四爷写了幅对联,请石匠錾刻在通向广济县方向左右的两边的桥头立柱上,对联是这样写的:
此处离广济十二里。
桥成於民国三十年。
顺着官道,四爷进入两路口街上,在豆腐坊前,和闵久发打了一声招呼。扯了一通闲篇。家德公已过世几年,豆腐生意由老二接掌。老大闵久同去县城改了做食盐生意,这都是碧环姑的关照。碧环姑在广济县名声很大,王丹侯专门为她买了一栋二层小楼送她使用,这栋小楼现已是广济县官场的关说和应酬场所,多少人想巴结王司令,都要走碧环姑这条捷径。碧环姑现在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正在和久发扯闲篇,下街口茶馆老板金有余看到四爷,拉四爷去茶馆喝茶。四爷想:正合我意。走了半天路,说了半天话,喝喝茶歇歇脚,实在用得着。
俩人走到茶馆前,金有余指着茶楼门口对联对四爷说:自从您老为我写了这付对联,把我茶馆的生意也带动了,真是托您的福。金有余年前将四爷写的对联用紫檀木刻好,挂在茶馆大门两旁。上面刻字是:
反正忙不完不妨坐坐喝杯茶。
横竖闲片刻也该歇歇抽袋烟。
听了金有余的夸赞,四爷心想:为上街头挽棉花作坊拟写的那副对联沒有用上,那才是遗憾。
对联曰:
村妇挽棉花脚扒手抓屄打卦。
农夫锄野草前冲后仰屌摇铃。
四爷心里默默念着对联,不由自主地会心一笑。
进茶馆后,拣一张桌子坐好,不一会儿,金有余将泡好的上等的福寿井双手捧上,对四爷说:中午莫走,在我这里吃饭。你们塆里那场犯人命,不是您老掌控。恐怕会闹成一摞歪。
丢人那,先人的脸面都丢尽了。快莫提这个。四爷忙打断金老板的话头,对金老板说:金老板,你帮我到上街王隆庆点心铺去买两个糯米鸡,顺手到陈麻子烧饼铺去买几个烧饼,我还想买几封酥糖,现在已是新秋,不知今年开始做了没有。这是钱,你帮我跑跑腿,我想好好的品一品你这上等的福寿井。
金有庆说:您老把钱收起,几个烧饼能值几个钱,您老帮我写对联,连润笔费都不收,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孝敬您。您老安心品茶,我马上去办。四爷,您老还想要添买点别的什么东西不?隔壁新开的糕饼坊有上好的云片糕,等会儿我给您称两斤。
四爷说:给钱你不要,吃白食儿,我真过意不去。
金有余说:不说这多,我现在就去。说完就迈出了茶馆的大门。
不一会儿,金有余大包小包的把东西买齐,两斤云片糕一斤一封,酥糖是十个小封包成一包,共两包,也是两斤。酥糖是新做的,透过油纸便散发出桂花香味。金有余把东西放到四爷面前的桌子上,恭敬的对四爷说:四爷,您老收好。
四爷再一次要把钱塞给金有余,金有余说什么也不要。四爷也就不再强给了。
连续了三次水,四爷喝完茶。四爷起身,便和金老板告辞:金老板,谢谢您的好茶,还有这一堆东西,我回去跟内人一同享受。
金有余说:快到用午饭时候了,吃了饭再走。四爷说:糯米鸡和烧饼都还是热的,回去趁热和内人一起消受正好,凉了就不好吃。
金老板说:那今天就不强留了,您老没有事常来走走,下次来再请您吃饭。
四爷提着大包小包返回蟹子地。和内人用完糯米鸡和烧饼后,小睡了一会儿,起床后揩了一把脸,便端起那把白铜水烟袋,点好纸糜后,拖了把竹椅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纳凉。屋外秋风柔和,送来阵阵凉爽。四爷刚刚坐定,装烟、点火,一片梧桐叶子从树上掉下来,随风飘落在四爷眼前。四爷一怔:寒冬将至树先觉,春江水暖鸭先知。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口占了一段竹枝词:
金风拂面绕,
无欲则无恼。
门前梧桐飘一叶,
报知深秋到了。
趁早趁早,
准备过冬棉襖。
一叶知秋,四爷顿悟。四爷便对屋內的内人说:明天我去广济县,扯点布,称点棉绒,今年咱两人各做一件新棉襖。顺便去看看碧环姑,把三房的事了结干净,防备死灰复然和节外生枝。
2 盐商闵鉴千
四爷吃罢早饭,便叫内人找块包袱布,叠规整后装入布提袋,提着布提袋从女儿桥沿着官道向广济县走去。进东门头,到正街上,先在柔顺布庄扯好布,又到白云挽棉坊称了些已精细弹松的棉花绒,用布包袱包好,连同扯好的棉布,捆在一起,提着包袱准备回家。走到南门城隍庙边,已近午时。便踅进听雨阁茶馆,拣墙角的一张茶桌,搬个方櫈靠墙,将包袱放好后,便叫跑堂伙记,要了一碟细点心,一壶福寿井,边就点心边品茶。准备喝完茶再叫一碗阳春面,算是打发中午一顿。刚跟跑堂伙记交待完,就听到近桌的茶客正在议论:
一个说:“王丹侯前天一次就毙了十几个共产党”。
另一个说:“被枪毙的人当中还有一个女的,叫何三妈,是荆条岭人,也是共产党。”
另一桌一个人插嘴:“听说有个共产党送信,被王丹侯的兵抓列,从他身上搜出一张白纸,后来查出是共产党起事的秘信”。
有人问:“凭一张白纸怎么能断定是秘信”?
又有人插嘴:“密信是用米汤在白纸上的,白纸干了,什么都看不见。王丹侯审问他时,将白纸展平往一盆清水里一放,不一会儿,上面的字全都显出来了,”
茶客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四爷侧耳细听。正听得入神,只听一声哨响,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茶馆,对茶客高喊:“都坐着别动,我们例行检查,看有没有共产党。”
“昨天晚上悦来客栈老板被人杀死,最近共产动静闹得很大”。士兵们边说边对每一个茶客仔细盘查。
四爷的包袱被士兵扯开,棉布掉落在地上,士兵反复摸捏翻看,确定里面没有夾带东西,便叫四爷捆好。士兵们折腾大半天,撤出茶馆,又到隔壁南货店进行搜查。一时街面上哨声不断,街上人群慌乱跑动,四爷惊骇得心里直打鼓,赶忙拿起包袱,趁着乱劲,跑出了城外。茶没喝好,点心也没有品完。阳春面也没有再叫。饿着肚子往家里赶。
申时时分,四爷回到家,刚刚坐定,堂上自鸣钟敲响一下,四爷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连叫内人做饭。内人赶忙淘米,择菜。饭做好、菜炒熟已是酉时分。内人将饭菜端上桌,四爷狼吞虎咽,中饭晚饭作一顿吃,连吃了两碗,才放下筷子。内人端来水烟袋,递上点着的纸糜,四爷刚准备往烟袋里装烟丝,闵鉴千进来了。
“ 四哥”!鉴千进门就叫了一声。四爷一怔:忙问“鉴千叔,什么时候从武穴回来的”?四爷比鉴干晚一辈,叫鉴千为叔,族里规矩,辈份高的对辈份低的,年龄大的则叫哥,年龄小小的则称为弟。
“ 下午到家,听说你上广济县去了,我这才过来坐一坐。”鉴千说。
“吃过了没,没吃在我这对付一下”。四爷问鉴千叔。
鉴千忙答道:“家里的饭快熟了,待会儿就回去吃,现在还早,到您这里来坐一会儿”
四爷说:“这不年不节的,回来是有什么事要办是吧”?。
“是这样的,利廷托人带信我,说他那三亩八那块水田想卖,我就回来了。”鉴千说。
“我说鉴千叔,这兵荒马乱的,天下又不太平,买这么多田做什么。将来恐怕有麻烦,你要是听我的话,就不要买”。四爷说:“再说三房利廷这个人难以打交道,你要多留个心眼才是”。
“是他叫我回来的,我两人已经谈好了价,明天请中人,由我办一桌饭,当场经公写田契画押,我想请您明天到场主持,中人是二房咏秋,三房细胖,田契请大房的源湧着笔。”。“啊,是这么个情况,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四爷说:“那我明天去。”
说完鉴千便告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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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千走后,四爷对内人说:“鉴千叔现在是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去年刚盖好房子,现又要买田,太张扬了。将来不会有好结果,这个鉴千,现在不听人劝”。内人说:“鉴千叔也是穷苦怕了,总想是置点田产心里才把稳些”。
原来,鉴千小时候是苦出身,鉴千家上几代都很穷,长辈们娶亲都很晚,因此便造成了“人穷辈份高”这一规律。鉴千父亲死得早,他跟母亲相依为命。小的时候,冬天没有鞋袜穿,就捡别人穿破旧了要丢掉的破鞋烂袜套在脚上。初冬时候,田野里都下满了厚厚的白霜,这时节他还打着赤脚,在田野里找拾谷穗。真的是衣不遮身,食不果腹。受尽了艰难苦折。生活过得极为困苦。
一日三餐,无以为继。有一次母亲娘家来人,闵鉴千家里却没有米。闵鉴千很讲礼义,留客人吃饭。母亲很无奈,只好往小提桶里装几件脏衣服,假装到水塘里去洗衣服,找人借了一点米,放在提桶底下再盖上脏衣服提回来。鉴千心里很辛酸。发誓要干一番事业,让母亲能够吃上饱饭。
闵 鉴千十二岁上,巳长成半大的小伙子。他母亲把他送到武穴镇上,央求四爷帮他谋个亊做。四爷说:孩子太小了,在我这里做粮食生意的伙记,按照规矩,的米卖完了,要随时补充,,补充粮米都要伙记自己干,卖出买进,每天流动量很大,鉴千年纪小还没到出力气的时候,大麻包小麻包的,我怕他吃不消。老嫂子,我看不如这样,对门李金才盐铺,食盐进出量小,鉴千这孩子很诚实,我介绍他到李金才的盐铺当学徒,有我担保,李金才肯定会答应。他人在我对门,我也好方便照应他。,
原来,李金才和四爷关系很好。李金才五十一二岁,夫妻俩没有生养,抱养了一个女儿,今年刚好十岁。李金才在闵百川面前曾吐露过心思,想找男孩子当学徒作为女婿来培养,以后好养老送终。四爷便找李金才过来,当场考察鉴千。鉴千长得眉清目秀,说话很得体,对人很尊重,干活很勤快。特别是一手算盘打得顺溜极了。此刻李金才就动了心。在蟹子地,鉴千平时有空就到堂哥闵鉴午学馆里去玩,一来二去,跟着鉴午也识得了不少字。李金才很满意,便收下了闵鉴千做了学徒。
鉴千在盐铺当学徒,非常勤快。没有事便打理卫生,把櫃台台面擦得锃亮锃亮,害得苍蝇站上去把腿都扭歪了。平时从不多言,待客和风细雨,和两个师哥关系处理得也很好。账目分明,李金才暗地几次试探他,他一五一十的把钱交给李金才,从没有一点坏心思。李金才非常满意。三年学徒快满时,一天晚上李金才夫妇把闵鉴千叫到房中,将女儿许配给他的话挑明。鉴千和李家小姐相处近三年,互相了解,感情深厚,鉴千答应了。李金才请来鉴千母亲,四爷夫妇,还有街坊亲友,办了一桌酒,正式定婚。从此便事李金才夫妇为父母。满师两年后和李家小姐正式结婚圆房。过一年,便诞下儿子振国,妻子又怀上了二儿振家。李金才已将盐铺逐渐放手,让女婿打理,自己从旁协助。鉴千天生是个做生意材料,他接手盐铺后,生意越来越好,进账越来越多。李金才庆幸自己挑选了一个好女婿。
民国二十七年,日本人打进中国。不久,武穴镇便就沦陷。武穴镇往西二十里,便是田家镇。是属于广济县地面。大清朝沿革明朝,将广济县治下地面除县城梅川外,分为七个乡,三个镇,即龙坪镇、武穴镇、田家镇。七个乡分别是:宁东乡、宁西乡,泰东乡、泰西乡,永东乡、永西乡。还有一个安乐乡。三个镇都在长江江边。武穴镇、龙坪镇位于长江冲积平原上。田家镇在武穴镇上游,龙坪镇在武穴镇下游。只有田家镇是在长江两边高山相夹之处的北岸山底下。对面为阳新县富池口、半壁山。长江江面龙坪、武穴一带有八里多宽,到田家镇处为两山扼夹,水流湍急,江面宽度仅有两三百米。历朝历代是军事重地。明清两朝,设田镇巡检司。官府派重兵把守。太平天国时,洪秀全太平天国的军队为了阻挡清军顺江东下,进攻南京,在田家镇和长江对岸的半壁山,将南北两岸用一根粗大铁练把长江江面锁死,以阻止清军水师通行。胡林翼从武昌率兵东下,从南北两岸陆路向东挺进,分别在北岸田家镇和长江南岸富池口和太平军会战,一举夺下北岸田家镇和南岸的半壁山、富池口。之后,胡林翼在江面上将船固定,升上煤炭火炉,将铁练熔断,使其沉入长江江底。后人在铁练沉江处江边石壁上刻下“铁锁沉江”四个大字,至今尚存,任游人凭吊
武穴镇是长江北岸的港口城市,与江西省瑞昌县码头镇隔江相望。水运交通十分发达,是安徽、湖北、江西三省七县人流、货物的水运集散中心。长江江面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武穴港是大型客轮必停港口。下可通南京、上海,上可达汉口、重庆。孙中山巜建国方略》中就把武穴港列入长江十大港口之一。一时商业繁华,人才辈出。小小的广济县,就出了居正、郭泰祺、刘文岛、张导民、饶汉祥五位党国要人,号称“广济五杰”。成为湖北全省之翘楚。武穴一度曾经建市。但所有这些都被日本鬼子侵略给毁掉了。日本鬼子占领武穴后,将饶汉祥住宅占领作为占领军司令部,调集重兵进攻田家镇,妄图打通田家镇后,占领华中重镇大武汉。中国方面由李宗仁、白崇禧率领广西桂系部队驻扎在田家镇与日本鬼子对峙,为守住武汉最后一道屏障,展开会战。一时,武穴城里商家为躲避战火,纷纷逃离。日本鬼子在武穴城里奸淫放火,烧杀抢掠,到处是残垣断壁,一派凋蔽景象。
鉴千的岳父、岳母在战火中双双殉难。在虎田村的老母早在一年前就过世。盐铺的伙记也四处逃散。鉴千将妻儿送回蟹子地,自已守着铺面,以防兵灾。武穴街面上找不到几个人。一天,鉴千在江边杨树林草丛里躲鬼子兵,看到长江江面上有一组木排向岸边漂来,这些都是从湖南湘江入长江飘流到下江去销售的上等杉木。木排上的人全部被岸上的枪弹打死了,木排被江水冲撞到岸边,成为了无主之物。闵鉴千拾到这批杉木后,打捞上岸,弄到江滩上来进行销售,在这场战火中他发了一次意外之财。
抗战胜利,被日本鬼子占领作为日军联队司令的饶汉祥故居,便又成了广济地区鬼子举行缴械投降向中国地方政府递交投降书的仪式场所。武穴镇所遭到的战争创伤,又在慢慢恢复。闵鉴千凭着拾到的木排所卖的钱,在战后商业复苏中派上了大用场,不长时间,闵鉴千的盐务生意越做越大,成为鄂东地区江北四县及阳新、安徽省宿松县一带的总仓栈。
闵鉴千经商成功,事业发达了,便想到光宗耀祖,考虑要在蟹子地闵虎田盖房子,以此给后人置点不动产。虎田湾闵氏宗祠左边有块荒废的屋场,他想买来在上面盖个大宅院。所以回到蟹子地,要与这屋场的所有者洽谈买卖事宜,刚到闵虎田走到中间巷,便碰上闵玉清。
这块荒废的屋场,在清朝咸丰、同治年间是一片青砖到顶、彩绘描金、雕梁画栋的房屋。按四水归池布局建造的徽式建筑。据说,房盖好后,屋主咵口,房子内家具陈设,日常用品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缺。任人挑剔。如缺任何物件,只要挑出一件,便赏银十两。闵虎田人挑了半天,硬是没有挑出缺了什么。一天,一个做肩挑贸易的卖货郎进塆卖货,闻此消息,也进去挑剔,结果他挑出缺了一根挑油灯灯芯草的挑火棍。相当于一根牙签大的物件。房主兑现诺言,付给货郎白银十两。
不料太平天国越闹越凶,太平军从武昌顺长江东下,席卷湖北东部沿江流域,这豪华大屋,自然成为了抢掠重点与烧杀目标。长毛一到,把这豪华大屋里所有贵重物品,抢掠一空。房屋搬不动、拿不走,便一把大火把它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寒来暑往,物换星移,到处衰草凄凄,在晚风中摇曳,在残阳的映照下留下那悠长的悲凉身影。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在蟹子地闵虎田塆着着实实的上演了一回。
一切如闵鉴川所愿,屋场买到手。便萃工庀材,大兴土木。闵百川及回家省亲的儿子们来观看盖屋,纷纷劝闵鉴千,现在局势动荡,国民党政府日渐式微,眼看共产党要坐天下,在这局势动荡的环境下,你这样张扬开基盖屋,恐怕日后逃不脱被人共产。闵百川说:就是共产了,也是好了闵虎田人。这个,我想得开。
建成后的新屋,大致是这样的:房屋用细磨青砖砌墙,白灰勾缝。前墙后墙楼沿与山墙相接的瓦面之上,共建有八个高高的马头骑垛。高墙青瓦,飞沿卷漫,直指苍穹,气派非凡。所有门窗户扇,一律黄檀木打造。鼓皮隔板一律用湖南河杉。堂屋梁头桌案,一律用樟树方木和整块樟木板雕花细刻,描金漆红。房屋结构,上下两幢,两幢之间,以厢房连接,形成个整体。上下堂屋连接中间的露天场地,便是天井,天井四周,用细錾长条花岗石铺地。天井底下,也是石板铺就,比堂屋地面深若二尺有余,用来雨天承接雨水。语谓“四水归池”,财不外流。天井四周条石上摆放花盆,水池中间,置放一尊汉白玉石盆,并在石盆内放养金鱼和栽种上莲花。所有屋内地面,用糯米饭打浆,用一种叫做洋铜钱的藤本植物捣成汁液,掺入石灰,搅合好后在地上摊铺平后,继续拍打结实,待干躁之时用器具磨平,磨平之后,再用麻布蘸上桐油在细磨如镜的地面反复涂抹。使其地面向下不渗水,地底土层不向上返潮。光亮又结实,如同一块整体白瓷。前面三间中间为下堂屋,左右两边各为儿女住房房间。越过两边厢房,后面三间比前面三间进身更长,左右两边为长辈住房,中间为主堂屋,名曰上堂屋,是一家之主的中心场地。上堂屋上方墙面上挂着祖宗牌位,牌位右上方抬头写着:“九天东厨司命”、右下方落地写着“闵氏堂上宗祖”、中间是用楷书端端正的写着:“天地君亲师之位”七个大字。牌位左右,贴着“门庭兴旺家声远,文章华国道脉长”歌颂祖德内容的闵姓拆字对联。牌位下方摆放着条台案桌,用于摆供品供器。現如今时髦条台中间加摆上一座自鸣钟。上堂屋中间放一张八仙方桌。八把靠背方椅。上堂屋两边山墙上,各挂四幅大幅字画。字画下面各靠墙摆四把方椅,两边一共为八把方椅。
尊敬的作者能否回应一下:武穴话中“海”与“蟹”是同一个读音,您所写的“蟹之地”是否就是“海子地”,是否就是武穴市余川镇海子地村呢?.......
非也,虍、田、皿(闵),盧字也,即卢子珍大塆。地名真真假假只有两路口用了真名,其余都是虚构。
已知晓,谢谢作者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