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读吴兴清远之美》
谢占强
如果我们仔细端详吴兴的卫星地图，它就好像是南太湖边上的一片凹凸不平的树叶，它的西和南凸起的是山，幽深无限，每个山的缝隙中间都有细如游丝的溪涧，它的东和北是平原，一马平川，空旷舒展，东西苕溪、运河纵横交错，湖漾密布。这些溪涧和河流就好像是叶上的茎脉，在茎脉的边缘有好多大大小小的圆孔，仿佛是叶的透气孔，这些都是吴兴古老的市镇和村落，它们一个个都有好听和富有诗意的名字，菁山、泉佳潭、潞村、义皋……
古人喜欢用“清远”来形容吴兴独特的山水之美。以东苕溪为界，吴兴的山与平原犬牙交错，山峦呈指状伸展渐失，周围还有许多小山峰，地貌地形十分多样，有高丘、低丘、孤丘、河谷平原及水网平原。赵孟頫曾经在《吴兴赋》中写道：“自古始，双溪夹流，繇天目而来者三百里。曲折委蛇，演漾涟漪，束为碕湾，汇为湖陂，泓渟皎澈，百尺无泥，贯乎城中，缭于诸毗，东注具区，渺渺漭漭，以天为隄。” 在吴兴，不同水域表达的词汇非常丰富，除了常见的有江、河、湖、溪以外，还有溇、浜、渎、渚、濠、泾、浦、湾、汇等等，具有特定内涵的词汇，它们赋予水不同的涵义，共同组成了吴兴作为江南水乡丰富而隽永的韵味。苏东坡赞誉“自东晋为善地，号山水清远”。赵孟頫在《吴兴山水清远图记》中更是详细地描绘了吴兴天目苕霅山泽逶迤，覆钟孤丘星罗棋布的清远景观。山因水而清，水依山而远，“游其地者，短策可登，轻桡可泛，疏峰秀嶂，回渚环洲，下映上探，皆成丽瞩”。
面对如此清远之美，古人用诗歌之，传唱千古，创造许多属于吴兴的唯美意象。南朝两度为吴兴太守的柳恽以《江南曲》“汀洲采蘋，日落江南春”之句闻名后世，晚唐温庭筠有“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一看便知是化用了柳吴兴的用语和意境。“白蘋洲”这个吴兴意象在诗坛声名大振，成为分手送别，思念断肠之地的象征，在《全唐诗》里，涉及“蘋”、“白蘋”的诗有几百首之多。白居易曾作《白蘋州五亭记》，在诗人笔下，吴兴山水是一派完全不同于苏杭的清远之景。“西塞山”也是著名的吴兴诗歌意象，张志和的千古绝唱“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传递的清远意境只有在江南的吴兴寻觅，张志和自己也说“愿为浮家泛宅，往来苕霅间”。吴兴诗歌意象还有“水晶宫”和“水精宫”，出自唐代湖州刺史杨汉公《明月楼》诗：“吴兴城阙水云中，画舫青帘处处通。溪上玉楼楼上月，青光合作水晶宫。”姜夔在他的《惜红衣·吴兴荷花》的序中说，“吴兴号水晶宫，荷花盛丽”，赵孟頫干脆就自号“水精宫道人”。吴兴是水做的，湿漉漉的青绿大地即使是晴天也像笼着轻纱一般，因而又被称为“水云乡”，唐代诗人郑谷《寄献湖州从叔员外》云：“远看城郭里，全在水云中。”
面对如此清远之美，古人用画绘之，流芳百世，创造许多属于吴兴的山水审美范式。清代风雅皇帝乾隆就有“苕霅溪山吴苑画，潇湘烟雨楚天云”的诗句。苏东坡北望霅溪，诗赠吴兴孙太守“余杭自是山水窟，仄闻吴兴更清绝”，赵孟頫诗赠张彦古“吴兴山水况清绝，白云满岭堪怡情”。历代都有佳构表现吴兴山水清远之美。南宋画家李结隐居西塞山，作《西塞渔社图》。图中山水各据其半，丘岭起伏，岗峦逶迤，水碧山青，草木葱茏，沟壑汊湾分布曲折，房舍路桥散列其间，近处水面开阔，莲藻蔓延其间。范成大于淳熙十二年（1185）题了290余字的长跋，希望有机会“候桃花水生，扁舟西塞，烦主人买鱼沾酒，倚棹歌之”。元代钱选有《浮玉山居图》，图中的山峦分为三组，山势峻峭，湖上烟雾蒙蒙，山坳白云缭绕，其间点缀着房子、渡舟、小桥，一派江南清丽的景象。赵孟頫更是自觉地把“吴兴清远”作为自己山水创作的一种追求，给后世留下了一系列珍贵的艺术作品。现珍藏于上海博物馆的《吴兴清远图》是赵孟頫初到北方怀乡所作，突显了“清远”的艺术意蕴，他把山水画表现“远”的空间意境的手法推向了极致，辽阔的天空和开阔的水面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在画幅中间画上逶迤的青山，整体山势由近渐远，不断远去，延伸至远处的水天之中。元末明初的徐一夔在画上题诗：“青山靡靡水悠悠，水色直连山尽头，若欲更寻清远处，人间那复有湖州。”赵孟頫的《水村图》远处是群山逶迤，中前景是平原，中间点缀着村庄、树木，河湖港汊中间还有芦苇飘荡摇曳，不时还有点点的渔舟往来于湖面和桥边。
古人描绘吴兴清远山水的诗和画都是在泛舟苕霅中写就和绘就的。唐武则天天授年间，开辟了江南运河的东苕溪航线，因为沿途山水清远，风光远好于嘉杭运河，为历代文人雅士所好，“人生不作湖州守，亦合移居住霅滨”，泛舟苕霅是古代名士的精神皈依与心灵慰藉，明代的王士祯有“采隐怀苕霅”之句。东苕溪航道在平原上蜿蜒穿行，沿途漾荡密布，河身弯曲。这是一条充满诗情画意的航道，苕霅溪上最美丽的风景都在一个个河湾上，有一种曲径通幽的神秘感，在一个个河湾处一次次遭遇着别样的风景，远山近水，移步换景，使得我们对每一次转弯都充满了期待。唐宋之际，有太多的诗人和画家爱上了泛舟苕霅，唐代的张志和、颜真卿、白居易、杜牧、孟郊、陆羽、钱选、皎然……宋代的苏东坡、黄庭坚、秦观、米芾、姜夔、范成大、杨万里、张元干、吴文英……留下了无数唯美的诗篇和书画作品。
对于走读的人来说，大幕刚刚开启，来吧！
《湖州晚报》201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