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2日菱湖寻访记(上)
H 篱边论叶
1911年底上海光复。翌年元月,沪军都督陈其美下令拆除上海城墙,3年后修成民国路与中华路。1929年,吴兴县建设局扩建南街,拆毁南门牌楼街的温董二坊,坊石击碎充作基建填料。自此百年以降,轰轰烈烈的“破旧立新”,均根于西风压倒了东风,以及农耕文明在工业文明面前的自卑,崇洋媚外一直是近现代史的主轴,而今所谓的古镇游与农家乐,其实也不过是工业文明的副产品,就象香港的荷李活道、北京的什刹海、上海的田子坊,都充斥着洋人的身影,而国人也明白了本土鸡比肯德基有营养,丝棉被比鸭绒被更保暖,于是,自驾车催生了“人文地理”热,时代变了,器物变了,人们的山水情怀未变,乡土文明依然是人们的“精神归宿”。
2011年元月2日,晨色曦微,天气阴冷,南太湖人文寻访团在南门老车站集结,胖驴和大帝都“放了鸽子”,冷兄担当起重任,新年首次寻访之行起程了。沿长湖申古道前行,问着路拐着弯,终于到达菱湖新庙里村的朱家坝。我们由高墙间的小弄进村,眼前豁然开朗,沿河原生态地保留着廊檐河埠和一座津济桥。特别是长达600米的石帮岸,其中的“碎花镜式”叠砌法,工艺难度极高,审美效果极佳,俗称“梅花驳岸”,其实研究过园林的都知道就是古代文人喜爱的“冰裂纹”样式,在苏作古家具上也能看到,俗称“乱三角”,双林绫绢也有“冰梅纹”花式,总之是高品味的雅观。朱家坝的前辈系紫阳朱熹后裔,文风昌盛由此也可见一斑。
长街的尽头就是津济桥,横跨村河南北,始建于明洪武九年,清康熙三年重修。马蹄形桥拱,既造型优美也便于通航与泄洪。桥栏有“戊午年重修”字样,桥顶置两对坐狮望柱,保存完好。民间传说津济桥与清初顺治帝出家有关,某年金凤来仪,盘绕津济桥上,村民不识金凤以为“金鸡”。实为读别了津济的谐音,传说是美好的不必太学究,何况不远处有龙山寺,就传为顺治帝出家处。
寺庙五代始建元末毁,初为“护戒禅寺”,明代改额“龙山寺”,俗称科寺头庙,清初再兴,后屡毁屡建,顺治帝成“护法龙山”。传顺治帝圆寂时有宠猫不愿离去而同化,故庙内顺治帝塑像肩有小猫。古寺原有千年香樟两棵,今庙中故物有落单的湖石抱鼓,纹饰风化,草丛里还有猫形石狮颇为罕见,可能就是神传之“龙猫”。忽儿想起刚才我等游津济桥时,也有只白黄杂色的家猫,蹲在桥顶石狮旁,眼望来客不愿离开,被相机定格为意外的“风景”。
离朱家坝龙山寺,车队往前丘村看种德桥,远远就能望见桑地后高耸的是藤而非桥,走近后才发现原来是古藤缠满了三孔拱桥,桥头有土地庙和关帝庙,还有老水塔。枯黄的芦蒿衬托着墨绿的藤桥,这是只有冬游才能得见的景色。鹅鸭嬉水,藤桥望月,2005年,始建于明天顺元年,成化年间重修的种德桥被列入省级文保单位。文革中推倒桥栏的意外收获,竟是给藤蔓杂树的疯长留下了空间,其中就有有忍冬藤、苍耳子、女贞、蛇莓、凤尾菊、艾蒿……等10余种中草药材,令人怀念起当年红医书里精美的彩色中草药图谱。
紧接着要去传为“后羿射日”的射中古村,感觉菱湖人真是敢想所以敢干。射中村头有民间道观南塘太均殿,“南塘太均,镇海潮王”似在埭溪茅坞村见过。村口的旧茧站已废弃,昔日村镇的茧站都是最气派的建筑,如今又轮回到宗教建筑的堂皇。茧站旁有“向阳桥”,取葵花向阳之意,建于1967年,仿砖砌拱券的营造古法,跨度大,技巧高。砖砌拱券具备很强的抗震能力,2008年经历汶川地震后的简阳“桥刚强”,380公斤炸药炸不垮,曾令人们肃然起敬。练市黄家角村,还保存有比“向阳桥”跨度更大的建于1966年的砖砌拱券“立新桥”,已收录湖州市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新发现专集《苕霅流吟》画册。上世纪七十年代,特别推崇河北赵州桥的古代民间智慧,并创新出“双曲拱桥”的水泥桥新样式,曾风行于大江南北,有纪念邮票与小型张为证。继续前行见对岸有水塔,塔身题字“饮水思源”,这些如今也已成时代旧物了。
大队人马在寒风中进发,走了很长的路才到射中村西头的菱湖八字桥——长寿桥和集福桥。始建于宋,元大德元年重建,清乾隆三年重修,石梁桥架构,弧度优美,气度不凡,研究过元代瓷器就能看出来,应该是重修后未弃旧构。桥栏边的覆莲纹望柱颇有大元遗风,桥心石板的“瓶升三戟”分明是清代意趣。长寿桥的武康石桥板柱,一面有莲藕高浮雕,一面有修桥题记,极为珍贵。桥下有紫石旧桌面被村民当作踏板,侧题:“费鹤鸣堂祭桌”楷书,好东西!集福桥石梁已断,塌落于河道,所幸长春藤茂盛,到也差强人意。感觉古藤与石桥相伴挺能两情相悦的,传说湖州南门有藤牌坊,飞英塔顶有香樟树,都成旧话矣,世间惟苍凉最能感怀动心。时过中午,辘辘饥肠,赶往菱湖聚餐。
元月2日菱湖寻访记(下)
H 篱边论叶
菱湖,古名秀溪,又名凌波塘,始建于唐,繁盛于明,旧有湖州府东南雄镇之称,因盛产菱角故名菱湖。五十年代的吴兴县政府曾设在菱湖镇,皆因民国时章荣初造福乡梓奠定下工业化的基础。1958年是大跃进的年代,也就是追赶工业文明的进程,当年除大炼钢铁外,还办学、修路、兴水利,江南城乡的无数“人民路”,都是填河扩建而成,毕竟小桥流水不能适应工业文明的生活方式。菱湖也拆屋填河变秀溪为“建国路”,是镇上的第一条马路。这一年还有至今仍被老菱湖津津乐道的大事,就是北影在镇上拍《林家铺子》的电影,如今新市的“林家铺子”又重新挂牌,而菱湖人只能到老电影里去追根溯源。
1958年浙江省水产厅和吴兴县人民委员会在菱湖创办了“菱湖水产学校”,校址原为章荣初的旧宅,我母亲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此校教书。1962年我就诞生在菱湖。不久母亲带着我去了南浔,最后我们举家在双林定居。1979年,我在双林墨河画苑供职,苑方曾租电厂的轮船到长超山春游采风,在菱湖的“省水产研究所”用午餐。菱湖通汽车好象是很晚的事,今天,我这个名正言顺又名不副实的“老菱湖”,随南太湖人文寻访团的车队再次回到我的出生之地。同行者有在菱湖住了30年的“旁边的人”。当地的群友“凌波仙女”还特邀爱她好文史的老父亲,随团作全程导游,大家为着共同的目标走在一起。
我们先在小饭店“慰肚”。菱湖的吃文化也是不错的,很多都是特产。“菱湖雪饺要现炸再滚上白白的霜,和吃冷的相比味道不一样,还有糟鱼干、饭园、肉饼子、鱼羹、炒肚当、汪丁豆腐、葱油烧饼等,烧饼其实要做得厚才是水平,可能那个做烧饼的老头死了,他儿子做的不如他好了,小时候那种叫鞋子底的烧饼,长的甜的,味道不错。最可惜做开洋豆腐干的那个老师傅也死了,再不可能吃到这个正宗的味道了,这也是一种“非物质文化”的失传。我妈以前说,前一天晚上摘的菜隔夜的不要买,都是买早上才摘的菜,新鲜程度可想而知,鱼也是这样是活的就可以,而要精神好的那种鱼,在岸上养了几天的也不算是新鲜。这样的东西么随便烧都是好吃的”。呵呵,“旁边的人”说起菱湖的美食总是滔滔不绝。
饭毕,寻访开始。贴身导游“旁边的人”象许多老菱湖一样开始YY起来:“电影《林家铺子》是在小西栅那里拍的前面部分,我父亲当时看他们拍摄的。我现在可以依稀的指出一些电影镜头拍摄的地方位置。在龙湖书场茶馆门口,当时拍茶馆里面的一个镜头,摄制组叫菱湖有些家里能拿出来长衫,西瓜皮帽子的人去茶馆店免费喝茶,当然是穿上他们自己的长衫。有下雪的镜头拍了好几遍,当时是夏天,就在原来的诊所门口拍的”。
边走边谈,不知不觉进了小巷,穿过“世德弄”,也就是江南大宅常见的“避弄”,来到清代的“孙氏世德堂”,过去的姓氏或家族皆有堂号,标志着血缘、历史与荣誉。古代科举取试中的前三名进士,分别称为状元、榜眼、探花,合称三鼎甲,菱湖的孙在丰是康熙九年的榜眼,孙辰东是乾隆三十七年的榜眼。“孙氏世德堂”由前楼、大厅、后楼组成,如今是居民大杂院,只能看到些边厢小院,资料显示建于同治年间,精华部分并未见到,但营造法式有许多明末清初的遗风,特别是斗拱、窗格和楼栏,所幸已被列入市级文保单位。孙氏祠堂近年被拆毁,菱湖公园里的那对高大的太湖石雕狮原系祠堂门前的旧物。
出世德堂,去杨家宅。杨光泩祖宅在镇北栅社区北桥浜路6号,原名羊棚弯角小弄堂,也是“杨万丰丝行”的旧址,。杨光泩是民国时期驻菲律宾的总领事,抗战时被日寇杀害。在菲律宾马尼拉,以杨光泩名字命名的小学、马路,永存马尼拉华侨对他的怀念。2002年4月,杨家的女儿曾来菱湖祖宅寻根,品了湖州的熏豆茶,她们说:“看到老家,看到还有这些房子,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很有意思。”
经过周家弄,这里有孙氏“颐寿堂”大宅,再去镇上王家门前8号的“龙湖书画院”。书画院始建于1998年,菱湖古称龙湖,丁丑年腊月,故里乡梓书画同好笔墨结社。石库门外有“菱湖灯谜艺术馆”,“龙湖书画院”,“菱湖镇史馆”三块石额。二进回廊楼厅,后面还有一进,与住户尚未谈妥。画院有湖州书法家李英题匾,两边花格窗上贴有12生肖的剪纸,厅堂里挂有灯彩及灯谜,楼下楼上既是展馆也是书画培训班的课堂。“海派大师”吴昌硕联姻菱湖施氏为继室,妻弟石墨也擅书画印,与吴昌硕情谊深厚。还有沈尹默、沈迈士、吴澡雪、吴迪庵也都是菱湖籍的书画家。如今“龙湖书画院”由菱湖“孙半镇”的后裔主持。
王家门前还有章荣初为报其嫂资助之恩,而于1932年献造的两进三开间大宅。附近的任鸿隽祖宅“慎德堂”,是一座三进大院,临街二窗的砖雕为西洋纹饰。公园南路的章荣初别墅尚存,俗称“碉堡”,楼厅铺西洋地砖,原是舞厅,现为仓库。楼前有两棵雪松,一棵已摇摇欲坠。查看菱湖晚清旧志的地图,能见“九墩十三浜,七十二座桥”。翻看1982年的湖州地名志的地图,还能见公园南路前留有一条河道和四座桥梁。这段水乡残照被收录于《老房子/江南水乡民居》(江苏美术1993年版)中,可叹书里所录的南浔、双林、新市的水乡民居都还在,惟独菱湖拆毁了这最后的遗存。今日行走在公园南路,还能看到旧民居石帮岸与河埠的残迹。
肖山弄是弯弯曲曲的长弄,可通到民国时“地下党”中心县委机关所在地的酱园弄,三开间带厢楼。宅旁有几棵老枇杷树,在严寒中绽放花蕾,果子则要到初夏才成熟,有“果木中独备四时之气者”之称,《本草纲目》谓:“止渴下气,利肺气,止吐逆并渴痰。”远处有喜鹊在大树上衔枝筑巢,为繁育后代作准备,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同行者“角龙”在混堂弄附近发现大宅,我也跟过去拍摄。此宅石库墙门包有铁皮,用鼓钉组成团寿与如意纹,湖石墙基青砖墙身,做工极为靠究。整座房舍被爬山虎包围,南天竹伸出院墙,浆果圆形呈鲜红色。有一扇楼窗开启着,楼裙板上挂有3块腌肉。如果深秋来看就更美了。
五桂厅是不同年代建造的一片老宅。弄内深处有火灾后的断壁残垣,令我想起上世纪80年代初,湖州东街沈谱琴大宅和月河证通寺前大宅相继特大火灾,由于都是白天起火,所以我都到场察看,所见惨状仍历历在目。前面就是徐家弄,有墙角界石的侧面,密密麻麻地刻有许多小字,论的是地界俗务却透着有印章边款的雅致,行家出手就是非同寻常。金石考古家徐森玉的故居在原浙丝二厂的东南角,宅后有花园假山亭台,惜“访徐氏园不遇”,仅见腊梅横斜枝出院墙。留下遗憾,来日再补。曾经辉煌的“浙丝二厂”如今凋零败落。冷兄提醒旁有“莫乃弄”,我去拍了路牌,似与蚕丝民俗有关,过去还有“莫乃桥”。据说上海枫泾和附近的善琏也各有一条“莫乃弄”。前些年电视常见“挺乃尔”广告,细察汉字真的很“象形”。
终于来到北栅龙溪河西港的安澜桥头,长虹安澜,名不虚传,传为清康熙年间由祗园寺僧松岩募建,直到七十年后的乾隆年间方成,民国时重建。桥前不远处与南浔、双林一样有分水墩,过去均建有奎星阁。安澜桥畔历史上风起云涌,太平军李秀成部与清军赵景贤部曾血战于此;日军侵华时在桥巅修筑碉堡,船队曾遭抗日将士伏击,恼羞成怒的日寇烧了北栅大片民居;实业家章荣初在桥两岸始建了丝厂、化学厂和医院;文革时工人造 反队砸毁桥梁的兽头与桥联;后来国营浙丝二厂改制工人下岗,化学厂产农药更是成了污染大户。成败皆在最初的工业化定位,最愚昧的是未能留下南栅市河,走在了前头却没能笑到后头,同为富商的南浔人修园、藏书、集名画,也是千金散尽却能万古流芳。菱湖与南浔的比拼最后输在文化上。以小观大这也是工业文明与农耕文明较量的结果,前者有暴发力后者有持续性。
时近傍晚,飘起雪花。回家在灯下翻看当日的《新民晚报》:“有人说,战争如何毁灭城市,动荡如何毁灭圣迹,其实既没有战争,也没有运动的建设时期我们毁掉的历史最多。崇高的、卑琐的,或者跟风的各式目的,都可以成为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毁灭城市历史的理由,于是,如今我们的城市变得千城一面”。电影《林家铺子》最后一个镜头是在安澜桥上拍摄的,林老板的船从这里摇向远方。如今社会又回到影片开始的场景,“外和内蟹”沉渣泛起,“跪着挣钱”青出于蓝!整个中国都在步菱湖的后尘,胡乱开发,紧掏资源,污染环境,粮转基因,扩张城市,废弃乡村,人材外流,裸官移民,田园将芜胡不归?邯郸学步必定最后走不回家门。中国许多资源枯竭后的工业城市,成为可怕的“鬼城”,这是美国大片的绝佳选题,好莱坞不敢拍,但末日已看到:奥巴马说十多亿中国人想过上美国式的生活是世界的灾难…… 老美很悔,老美不怕,因为这个民族已丢了魂。
好文采,好景致
孙辰东 角龙2处需要修改呵呵 不是振东 和龙角
楼主同行,三生有幸
难忘的是大家看到种德桥飞奔而下的兴奋,感受瑰宝毁灭的黯然神伤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