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小跑过来,看了看大姨,又看了看我和老韩,冷言冷语地回了大姨一句,“这儿哪有我工友,净胡说八道,我的工友少说也得五十多岁了。” “他,就这胖小子,以前就是炼钢的。”大姨指着我,对大爷说。 “你是以前是炼钢的?”大爷上下打量着我,问。 “对,我以前就是炼钢的。”我回了句。 “什么工段?”大爷问。 “在你前面,转炉。”我说。 “你瞧,我就说这小子爱胡说,还在我家老头子前面,你知不知道我家老头子今年多大岁数了。”大姨插口说。
“老太太你闭嘴!啥也不懂。”大爷大声责备大姨,并解释说,“铸造铸造,铸的就是转炉炼出来的钢水。所以他说他在我前面,不是年纪,是工作流程。”
“哦,是这么回事呀。哎哟,对不起啊,小伙子,又错怪你了。关于工厂的事儿,我压根就不知道,会错意啦,别介意呀。”大姨又向我赔礼道歉。 “没事,没事。”我说。 “现在钢材行业挺好的呀,怎么不干了呢?受不了那个罪?”大爷冲我说。
“可不是怎么地。工资是高,待遇也好,但是累呀,而且太危险了,动不动就伤一个两个,瞅着都吓人。” “老头子,你跟他说说,哪有他说的那么邪乎,我看挺好的呀。”大姨插道。 “好什么呀,你呀,我都瞒你大半辈子了。那个活儿,根本就不咋地,伤的,残的,甚至死在车间的,多了去了。小伙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人掉到钢包里的?”大爷说。 “满包啊?”我问。 “啊。”大爷说。
“没见过。”我连连摇头,我甚至都不敢想象那个场景。 “我见过,虽然就那一次,可也够吓人的了。刷,一下子,人就掉进去了,整整一包钢水啊。那人,就叫唤一声,没了,就剩一股烟了。要我说呀,比炼人炉可快多了。”大爷至今仍深感后怕地说。 “炼人炉能剩骨头渣,钢水包却连骨头渣都不剩。”我说。 “信我的,不干也好。我那时候是没办法,一家人都得靠我挣钱养活呢,你这不用。再说了,现在这个社会,发展这么快,机遇也挺多的,挣钱的方法也有很多,用不着继续呆在那种危险的地方干。我呢,是没办法,干了一辈子,现在总算是退休了,这才逃出来。说来也挺感谢老天爷的,这一辈子是受过点儿伤,但是都不严重,连矽肺都没有。我挺怕得矽肺的,比死还难受,我听我一个工友说,他就得了矽肺,平常呼吸都费劲,呼吸困难,胸闷气短,还疼,半死不拉活的,哎。离开更好,真的,离开更好,干啥都比那活儿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