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点十分,秋日的斜阳泛着温柔的光,软软地洒落在大地上,学校大门口的铁门只开了一半,两个门卫一左一右堵着急匆匆往外挤的学生,要检查他们的学生证,生怕放走了一个内宿生。
罗晴在下课前五分钟偷跑出教室,趁两个门卫聊得火热,从小门冲了出去,到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奶盖,悠闲地倚着关上的那边铁门,看密密麻麻的想往外挤的学生,以龟速前进着。
奶盖喝了一半,陈良飞才从人群中挤出来,四周围看了看,找到罗晴,笑嘻嘻地向她招招手,罗晴瞪了他一眼,“你醒了啊?刚才叫你你都没反应,我以为你睡死了呢。”
陈良飞给她赔笑脸,“我睡太熟了,没听见你叫我,下次你打我掐我都行,我保证就醒了!”
“不跟你废话了,走吧。”
罗晴侧身坐上陈良飞那辆山地车的前杠,单手搂住他的腰,头靠着他的胸膛。
“坐稳咯!”陈良飞看看怀里安静的罗晴,觉得此刻的她是最可爱的。
陈良飞载着罗晴一路飞驰,“嗖”地一下从罗杰身旁过去了,罗杰的朋友朱伟斌对罗杰挤挤眼,“哎!你姐!”
罗杰“嗯”了一声,朱伟斌又说:“她长得真好看,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介绍?”
罗杰说:“你看上她了?”
朱伟斌笑得更开怀了,罗杰也笑一笑,“恐怕她看不上你。”他脚上发力,蹬着自行车甩掉了朱伟斌。
罗杰回到家,看了一会儿电视,林秀真才提着菜急急忙忙进来,一进门就问:“饭煮了吗?”
罗杰伸了个懒腰,说:“没有。”
“不是叫你们谁先回来就煮饭吗?你赶紧去洗米,马上就要上晚自习了,等会儿来不及,饿着肚子去上课,回头可别怪我。”
罗杰拖着两条腿进厨房洗米下锅,秀真没见罗晴,问他:“你姐呢?死哪儿去了?”
罗杰说:“跟男人鬼混去了。”
秀真对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胡说八道!”
秀真打孩子从不惜力,罗杰揉揉被打痛的脑袋,委屈地说:“我没胡说!我才看见她坐她男朋友的车走了。”
“男朋友?她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秀真堵住洗碗池的排水孔,打开了水龙头蓄水。
“他们早就好上了,妈,你可得好好说说她,他们在学校里就搂搂抱抱地,我都替她觉得丢脸。”
秀真越听越气,把手里的一捆白菜扔进洗碗池,水花溅了罗杰一脸,罗杰“哎哟”一声,秀真瞪着他说:“洗个米洗这么久,你动作快点行不行?上辈子懒神投胎是不是?”
罗杰察言观色,不敢还嘴,马上把电饭锅插上电,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往门口一看,果然是罗晴回来了。
罗晴坐下换鞋,秀真走到她跟前,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她,“去哪儿了?”
罗晴抬眼看看她,“干嘛?审犯人啊?”她换上拖鞋,准备回房,被秀真一把拽住,“不许走!你是不是瞒着我偷偷交男朋友了?”
罗晴想甩掉秀真的手,秀真便越发用力,罗晴生了气,大叫:“没有!你放开我!”她话音刚落,脸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秀真。
秀真的表情是扭曲的,她吼说:“你还说谎!你弟弟都告诉我了!马上就要中考了,你不想着学习,净想男人了是吧?难怪你成绩这么差,我都没脸去给你开家长会了!我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就这样报答我?”
秀真一边骂,一边拉扯罗晴的衣领,罗晴像个扯线公仔一样任她摆布,眼神空洞地注视着秀真。
秀真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冤孽啊!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话都让她说尽了,罗晴无话可说,她冷静地看着秀真又哭又闹的样子,她每次看都觉得神奇,她想知道这个女人还能疯到什么程度。
秀真用手抹掉脸上的泪,吸了吸鼻子,“我现在没空跟你废话,你听好了,马上跟那个男的断了,我是你妈,我不会害你的。”
没听见罗晴的回应,她一拍桌子,又生气了,“你听见没有?你聋了还是哑了?”
罗晴冷着脸,跑回房里,“砰”地把门关上了。
“你别把门摔坏了,我可没钱赔给房东!”秀真看看钟,待会儿她还要去上夜班,没时间再生气了,赶紧去把菜炒了。
罗晴发qq消息让陈良飞来接她,趁秀真在厨房忙碌,穿上球鞋出门了,出门前看见罗杰躺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看电视,气不过他打小报告的事,对准他扔了一只拖鞋,正中他脑袋,他“哎哟”一声,大叫:“妈!姐她——”
罗晴赶紧关上门,把罗杰的话关在了里面。
罗晴用头发遮住肿起的脸颊,一路低着头,到离家不远的公交车站等陈良飞,等了一会儿,陈良飞就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喘着气问她:“怎么了?叫得我这么急?”
罗晴把遮脸的头发拨开,脸上有三条明显的指印,陈良飞扔掉山地车,想摸摸她的脸,又怕弄疼她,“你妈打你了?这次又是为什么?”
罗晴摇摇头,“不说这个了,你到那边的小卖铺去给我买一支冰水,我想敷敷脸,看能不能消肿。”
陈良飞买了冰水,两人找家快餐店坐下,罗晴一边冰脸一边吃炒面,陈良飞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像有负面情绪的样子,忍不住问:“你妈打你,你一点也不生气啊?”
罗晴吃完炒面,擦了擦嘴,把冰水扭开喝了一口,说:“好累,没有力气生气。”
“那菁菁约十二点唱k你还去不去?”
“去吧,她生日,不去不好,到时候你来接我。”
下了晚自习,罗晴回到家,罗杰也是刚回来,坐在椅子上换鞋,秀真去上夜班了,要到明天早上八点才下班。
罗杰说:“妈给你留了菜,在饭锅里热着。”
罗晴不理他,换了拖鞋回房,罗杰又说:“你吃不吃啊?不吃把电饭锅的插头拔了,不然又要挨骂。”
罗晴冷着脸到厨房把插头拔了,转身要出去,想了想,把电饭锅打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秀真给她留了白菜和烧鹅,她把烧鹅端出来,趁罗杰在洗澡,进他房间找出一瓶他偷藏的啤酒,配着烧鹅喝光了。
陈良飞等他爸妈都睡着了,才蹑手蹑脚地出门,接上罗晴,往约好的ktv去。
凌晨的风很凉,罗晴抱紧陈良飞,想从他身上获取一点温暖,但他在风中,也没有多少暖意。
菁菁约了十几个人来唱歌,罗晴和陈良飞到的时候,他们已经玩嗨了,合唱萧敬腾的《王妃》,五彩的灯光闪个不停,菁菁见他们到了,给他们一一介绍在场的人,其中有一个是她表哥,菁菁常在罗晴面前提起的,说她这个表哥做生意很厉害,名下有好几套房子,娶了个漂亮的老婆,有一子一女,所谓的“人生赢家”。
郭峰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年纪,穿了白衬衫牛仔裤,在一堆初中生中也不显老,但他一笑,就掩藏不了他的老练了。
他和罗晴陈良飞都握了手,没把他们当成小孩子随便对待,这让罗晴对他印象不错。
郭峰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带了一个大蛋糕回来,是送菁菁的生日蛋糕。菁菁惊喜极了,为有这样一个疼她的表哥感到骄傲。
郭峰点上蜡烛,关了灯,大家给菁菁唱生日歌,在她闭上眼睛许愿的时候,陈良飞挖了一块蛋糕拍到她脸上,大家开始闹起来。
菁菁几次想报仇,但都被陈良飞躲过去了,眼睛一转,看准了罗晴把蛋糕扔过去,郭峰正好在她身边,一个转身,用背替罗晴把蛋糕挡下了,惹来嘘声一片,菁菁笑说:“我靠!表哥,你想英雄救美啊?”
此刻罗晴和郭峰面对面站着,她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但短短一刹,他已转过身去,向菁菁笑说:“人家正牌男友在这儿呢,哪轮得到我英雄救美?”
陈良飞已沉下脸,拨开众人到罗晴身边,拉着她就要走,菁菁忙拦下他们,“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啊!再玩会儿吧?罗晴?”
陈良飞看着罗晴,等她说话,罗晴笑一笑,对菁菁说:“可是我好困了,你就饶了我吧?”
菁菁还想挽留,但郭峰说:“已经两点多了,你们明天还要上课呢,不如就散了吧?等你们放假,我再请你们玩。”
菁菁很听她表哥的话,虽然还想再玩,但也乖乖跟着郭峰走了。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郭峰说:“罗晴,我送你回去吧?”
菁菁也说:“对啊,我们顺路的。”
“不用,陈良飞会送我回去的。”正好到了一楼,罗晴忙拉着陈良飞走了,向落在身后的菁菁挥挥手,“明天见。”
回去的路上,陈良飞都没说话,罗晴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陈良飞说:“我觉得菁菁的表哥对你不怀好意!”
罗晴忍不住笑了,“你吃醋了?”
陈良飞理直气壮地说:“对!”
罗晴说:“傻子!我又不喜欢他。”
街上冷冷清清,街灯昏昏暗暗,有个醉酒的人撑着路边的风景树狂吐,“呕——”“呕——”“呕——”,一声比一声高,像把胃都吐出来了。
罗晴看着地面上和陈良飞相依的影子,她觉得难过,可惜他们两人太年轻了,一切都没有定数。
中秋节前一天,罗晴坐火车回乡下,本来说好今年母子三人都回去陪陪外公外婆的,但秀真要加班走不开,罗杰嫌乡下无聊,外公外婆又爱唠叨,所以他不肯回去,到最后,还是像往年那样,只有罗晴回去。
坐在罗晴对面的是一对父女,女儿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长得粉嫩可爱,她爸爸给她一块饼干,她吃得满脸都是饼干屑,舔着嘴还想再吃,逗得她爸爸很开心。
罗晴不禁联想到自己的爸爸,她对爸爸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他整个人像隐在雾里,罗晴怎么也看不清他。
秀真离婚的时候罗晴五岁,罗杰四岁,罗晴至今记得一个情景,秀真背着一个大包,一手拽一个孩子,在车站里挤来挤去,挤得满头大汗,总算上了车,车子开了好久,下车后还要走上一段路才能到外公外婆家,秀真走得很快,到家后把大包放下来,后背已经勒出一道血痕,外婆给她上药的时候忍不住哭了,秀真痛得整张脸都是扭曲的,却不肯掉一滴泪。
因为秀真外出打工,一个人没法照顾两个小孩子,所以罗晴和罗杰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搬到秀真那里不过是这两年的事,罗晴原本不想去,但外公外婆认为她和秀真太生疏了,母女俩应该多多亲近,所以不肯再留罗晴,罗晴去了,没有亲近,不过是互相折磨的两年。
罗晴活了这十六年,有过两次被人抛弃的感觉,一次是秀真把她留在外公外婆家,另一次便是从外公外婆家搬走。
她望向窗外,不知这条路是不是归途。
罗晴下了火车,本来打算自己坐公交车回去的,但见到舅舅在出站口等她,她有点惊讶,“不是说了不用接吗?”
舅舅吸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地上踩熄了,接过罗晴手里的行李箱,说:“家里出了点事,我慢慢跟你说。”
罗晴心一颤,忙问:“是不是外公外婆有事?”
“他们很好,你不用担心。”舅舅皱紧了眉头,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想了想,说:“其实是你爸爸,他来家里了,电话里不好说,外公让我来告诉你,好让你有点心理准备。”
罗晴上了舅舅的小车,舅舅一边开车,一边问她:“你很久没见你爸爸了吧?”
“嗯,他们离婚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舅舅“哼”一声,很气不过的样子,“这种没良心的人不见也罢,他当年可把你妈妈害苦了!”说着,他又叹口气,“不说这些了,他这次来不知道想干吗,罗晴,舅舅问你一句,要是他想把你和罗杰要回去,你怎么想的?”
罗晴笑笑,“我不会跟他走的。”
外公家是独栋的房子,共有三层,因为没有车库,一楼大厅就用来停车了,二楼客厅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罗晴换了鞋,和舅舅一起上楼,在楼梯间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说:“过去的事情是我不好,我这次厚着脸皮,是想来见见两个孩子。”
罗晴一进客厅,那个男人便站了起来,像是想要靠近罗晴,但最终抑制住自己。罗晴见他穿着一套合身的西装,头发梳得齐整,虽已见年纪,但帅气的架构还在,罗杰有七八分像他,而她遗传到他的浓眉大眼。
罗晴心里有一种奇妙感,她对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毫无感情,但她的生命来源于他,她身上有一些他遗留的不可磨灭的印记,是这些将两个陌生的人联系到一起,甚至强迫性的要对彼此产生感情。
男人迟疑地说:“晴……晴晴?你是晴晴吧?”
外婆把罗晴拉到身边坐下,对她说:“这是你爸爸。”
罗晴对他笑一笑,又很快把目光移开,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盒月饼,“这是妈公司发的,让我带回来给你们吃。”
外婆说:“你人回来就行了,还带什么月饼?家里都有好几个吃不完了,这月饼多重啊,白白让你受这份罪!”
罗晴笑说:“没事,也是妈的一份心意。”
这时舅妈从厨房出来,把舅舅唤去,用不大不小,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问舅舅:“他留下吃饭吗?”
舅舅便直接对罗海明说:“罗先生,时间不早了,你看你是离开呢,还是留下来吃饭?”
罗海明露出尴尬的神色,向罗晴看了一眼,站起来说:“不打扰了,我这就走了,晴晴,明天我来接你去喝茶好不好?”
一直坐着没出声的外公突然干咳起来,罗晴会意,说:“不了,我难得回来,想多陪陪外公外婆。”
罗海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舅舅开始动手拉他往门外走,“罗先生,天黑路滑,你注意安全。”
罗海明走后,外公余怒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