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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疑团》一名《错错认》,十六回,天花藏主人著,我所藏本首有康熙壬子年自序。《中国通俗小说目》载主人书多种,未录此种,想系少见。此收虽也是写才子佳人,但并不落旧格套,在当时可谓是另辟蹊径之作。盖一面描写才子佳人的结合,一面却竭力描写庸俗的才子佳人之丑态,予以辛辣的对比讽刺。
书名已暗示描写之重心点在“疑”,以“错”,故自始至终,完全应用喜剧的手法,使故事很有趣味的开展。写人物,最生动成功的,是一班帮闲模拟者。其一,是“清客”尹化新,附庸风雅,帮闲作恶,及至对方得势,马上又“转舵”。卑污恶劣,写来十分生。他初遇主人公金不倚时,正独在虎邱吹箫,金问他“向何所为”,他的答话倒极坦白实在,说:“我晚生百无一能,惟有吹箫唱曲,便是所好。家中又无生产可治,惟一向在贵人门下献献勤劳而已。”天花藏介绍此人出场道:“这清客姓尹,号化新,原是苏州人。会唱几个曲儿,又会吹吹箫,又会下两着屎棋。最妙的是随高就低,善凑趣奉承人。”寥寥数语,已把这班帮闲者形容尽致。至于往后种种事实的描写,那是更“剥下面皮十层”的。其二,是模拟才子佳人者的一对,“阴小姐”与“杨太公祖的公子”,在这一方面,天花藏主人写得是一样的好。
天花藏主人在这一方面最表现力量的,是第二回《垂帘考才》的大段描写。阴小姐并不懂诗,硬要充作诗人,并不美,偏要自诩绝,这已经是荒唐之至。她还要“垂帘考才”,这个抄古诗,“以高抬香奁之声价”,那个也拼命捧场,自称难得的知音。不过假佳人究竟也还能命题,而伪才子竟无法执笔,他的西洋镜遂不免于拆穿。
就以上的节看,已就够“令人喷饭”了。偏偏在这时来了金不倚。他误信人言,以为阴小姐真是美女,也前去应征。先发现小姐抄诗,还以为只是才短,及至相见,竟吓退了下来,自悔多事。原来他所见到的阴小姐是:“鬓发原亏假髻,朱唇全靠涂脂。大都玉貌粉娇姿,那有明眸皓齿。美饰不添娇媚,薄罗难掩肥痴。金莲盈尺没人知,却喜高跟衬起。”简直是一个无盐,那里还有美女的踪影?
这一回写得委实不差,也是后来真佳人石小姐“垂帘试才”的衬笔。就由于金不倚对阴小姐的拒婚,于是惹起了许多波浪。阴小姐父亲是御史,恨金不倚不识抬举,便用种种的方法复仇,结果是徒劳无益。后来金不倚行经阜城,听到石小姐美艳多才,半信半疑的去应试,再经过相互间几次的“疑团”解决,种种探试,然后才子佳人,才成了眷属。全书故事很风趣,笔致亦极健劲。在旧小说中,虽不能称上选,但也决非“平凡之作”。
梦柝
《梦柝》二十回,署蕙水安阳酒民著,西山灌菊散人评,乾隆刊,是一部写才子佳人的小说。男主人公叫做胡楚卿,父母双亡,赴陕西访友,走到上蔡界口,适值庙会,在那里遇到了女主人公兵备官的女儿沈若素。才子遇到佳人,自然和苍蝇碰着了糖,便停在那里不进。恰巧兵备官正要上新任,在招雇一个书童。才子便学了唐伯虎故事,改装改名,前去应征。进门以后,得着了种种的机会,恋爱进行得颇为顺利。那知才唱和了一首诗,竟被老太太撞见。才子看形势不佳,马上溜之乎也,而若素全家,几天后也就跟着兵备老爷上任去了。
后来兵备镇守真定冀州河间等处,“流寇”势盛,大有朝不保夕之势,老夫妇便想替若素招赘一个女婿。可是一时并无适当人选,就想出考试的办法,招有才的青年应征。
这时楚卿在临近地方应试,还是心心念念的忘不了佳人,听到这个消息,就用本名前去,一试成功。凑巧,在约定会见的日子,兵备老爷竟因有违职守,被逮送京。将成的好事,再度的又被打破。
经过许多方面的援助,案子总算从轻发落,押交赔偿公帑。母女两人便分头去设法。若素携着侍女衾儿回乡,弄到了一部分钱,便叫仆人送京,自己留住在舅舅家里。舅舅是个酒鬼,醉后竟把她许给了京官。她早已有心楚卿,那里会肯,不得已由衾儿庖代。京官路过此地,结婚的地点就在船上。衾儿也是早已心许楚卿的,新婚之夜,便按照与若素商定的计划,半夜登陆逃走,若素也同时另道向京师去。
若素乔装男子入京,在路上竟遇到另一个也是乔装的秦蕙卿,一见倾心,硬要把终身许给若素,又诡言要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她。又资助若素一些银钱,使若素先去赎父。这时的衾儿,却早在路上遇到她自己假定的对象才子胡楚卿了。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被楚卿再次三番的说合,使了计策,硬撮合的使她和自己的朋友吴子刚婚配起来。接着是楚卿再在途中遇到了若素,把赎父的钱凑足上京,赎回兵备老爷。往下,照例是一回大团圆的场面,佳人沈若素秦蕙卿,同时归了胡楚卿。
历尽艰辛,终归团圆,和其他才子佳人小说,是大体上差不多的。文笔平平,并无何种特点。只是书不多见。写得较好的部分,反而不是有关主人公的描写,而是写村学究赏雪吟诗的一节,活画出一付不通又不通的酸儒形象,虽有插曲,却使读者感到欢喜。据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目》,此书有二种版子,我所见到的,还有一种,是嘉咸间刊,图文并劣。至改名《三巧缘》的石印本,则尚未见到。我所藏之《三巧缘》,是咸丰丁巳芥子园木刻本,版心仍作《梦柝》,书前有《经余适趣引言》一篇。
都是幻
《都是幻》是《写真幻》与《梅魂幻》的总题名,各六回。署潇湘迷津渡者辑。无论就故事,抑技术讲,《写真幻》优于《梅魂幻》。所以云《都是幻》,是由于前者以“画魂”为主人公,后者是“梅魂”。故事的发生托于明,写作期则在清初。
最富于罗漫谛克意味的,是《写真幻》。虽说有极奇诞的穿插,大体却还不离于现实。在一个罗曼斯的发展中,相当的暴露了权奸土劣的黑暗,即使是失势破落的同等人,也一样不免于遭受欺压。《梅魂幻》却是完全离开现实的“幻想”。
《写真幻》的主人公池苑花,父亲是天官,在朝中被朋党害了,家产被抄,留给苑花的,只是三间小楼,和一些图画。后来他弄得更穷,便只好连这些画都拍卖。不意为当朝一霸的兵官尚书山严的儿子山鸣远遇见,硬抢了四幅去。所幸他自己最欢喜的十幅美女图,却藏挂在家,未及于难。
竟有古美人的精灵,依附到这些画上去,趁苑花不在时,常常下来作乐唱歌。特殊是叫做燕飞飞的,她爱上了苑花,梦寐中时时相见,有时连饭食都替他预备。苑花虽穷,作画之余,得此亦颇不寂寞。不意接着又发生另外一件事。
苑花的邻人姓利,母子外,有一个叫做垂杨的女儿。她为山鸣远所看中,纳为外室,时时来利家走动。这一天,正在闲乐,忽闻隔壁有女人歌唱作乐之声。大是惊异,急取梯自屋隙窥探。看到了苑花,并看见壁间的美人画。他再生恶念,想全数抢夺了来。
山鸣远夫人是极悍妒的。恰于此时赶来,大骂丈夫行为不端,又痕诋垂杨。后发现靠梯,怀疑鸣远另有秘密,也爬上去看。她看到了池苑花,心怦怦动。于是变计不骂垂杨,只叫跟从人把她拖回去,山鸣远惧内,毫无办法。
从对垂杨的拷问里,她知道了池苑花。当夜便写信给他翌日前来幽会。信落到了利家儿子手中,她为妹妹的仇,竟冒充池苑花赴会。山夫人觉得不象隔楼窥见的,但也没有深究,便留着秘密的住下去。
而这边,山鸣远要陷害苑花的阴谋,也被燕飞飞精灵得知,忙报与苑花,叫他携画逃难。指示他逃到京城里去,易名花上林,去依她叔父名画师燕如鸾。盖如鸾女普许上林,上林已亡故,如鸾不知也。苑花投小婿贴,果被招纳成婚。后来也成了京师的名画家,连皇帝也召他去宫中作画。
照例的,山家一门因恶贯满盈,父子遭受了国法惩治。时值苑花作完画,皇帝要赐他一些东西。他便趁机要求,把山家两个女儿配与他。此二女系苑花在故乡时所见,久已有心。自然没有什么阻碍,相与成了婚。以后不久,便受了燕飞飞之劝,在好处收帆,与妻妾,燕燕等十美,同隐到大房山深处去。
因为《写真幻》写的较好,我怀疑与《梅魂幻》是否为同一作家作品。首署迷津渡者辑,后篇即为其仿作,亦未可知。
《梅魂幻》六回,假借永乐御园中的十二株梅树,因为永乐所爱,故永乐死后,即同时移植陵园。梅魂十二,时时于清风明月间歌舞弹唱。后来有一个绍兴文人南斌,去逛十二陵,因武艺高强,为十二帝看中,先后把梅魂的十二公主都许配了他,说不尽的荣华欢乐。中间和其他的旧小说相似,南斌曾为明十二帝争了许多光荣,如和蛮王比武,和外国作战胜利等等。直到后来,宫中失火,匆忙出走,才惊醒于陵前梅树下。
南斌思念梦中公主,竟而成病。不意到了天津,大公主凌霄,居然附另一女体来依,并以医术传授给他,俾能得到一些钱财。计到家途中,因替人治瘟病收了一女,救缢又收了一女,为人偿债得二女,完粮又得二女,救难殓人尸再得两女,最后因医病更同时获三女,共十二房妻室,象貌与十二公主绝对相象。全书叙述宫中生活,极尽夸张能事。
《中国通俗小说目》载《都是幻》有两种版本,我所藏者,版本又异,系照次一种翻印的,也是清初的本子。是则此书虽不经见,然至少已有三种本子流传人间。
梦月楼
《梦月楼》全题《新刊批评绣像梦月楼史》,檇李烟水散人著,十六回。首有幻庵居士叙,称为“点缀生姿,绘摹若画”。虽以普济禅师宣偈,作全书之结,俾收善书之果,然其为淫秽之作,终不能掩。
书以才子石坚为主,旁及其同社文友之生活史。石坚以妓女苏媚云关系,遭社友寇文甫之妒,贿盗诬陷,卒至倾家荡产,身系囹圄,得释后,岳家又逼令退婚。幸赖媚云之助,得往扬州,依其父执史公。史有女,美而慧,与坚相恋。会史以女字他家,二人不得已乃私奔。途中遇盗,女被掳,幸盗魁夫妇即是女家逐出的家奴,且受女厚惠,得不死,并相偕至石原籍寻访。初不知石固未尝返里也。女在此又几遭寇文甫之暗算。直至石坚家中,荣归故里,夫妇妻妾始团聚,只媚云以身遭种种苦痛,万念灰劫,入庵为尼,以作忏悔。寇文甫一类坏人,也都得到恶报。
此书在描写里,相当深刻的刻划了秀才公在乡里的作恶横行,官吏的贪污黑暗,以及人冷暖,世态炎凉一类事实。仿平话小说例,书中有一“入话”,演述短篇故事。我藏的是康熙原刊本。
疗妒缘
《鸳鸯会》八回,恬主人著,道光畹兰居刊本,《疗妒缘》之复刻也。以妒妇秦淑贞为中心,写女的妒忌心理的生长,及由于种种打击教训,逐渐的消灭。有一个不妒的许巧珠,作为了秦淑贞被感化对象。男主人公朱纶,格极懦弱。
这部小说的本事,并不是作者的创造。大概读过弹词《何必西厢》的人,总还记得有吴幻娘一椿事。《鸳鸯会》就是把这一段事实,敷衍成了一部小说。幻娘在这里变成了巧珠。秦淑贞纵奇妒,因了许巧珠的有力的感化,在九死一生中去救她的命,在她病危时割股来医治她,被感化过来,和原先截然相反的,变成了一个不妒的人。
读《何必西厢》已经很久了,但一想起吴幻娘,总会连带的想起在盗窟中幻娘与妒妇的一段出的对话,作者的笔姿是那样的有力。《鸳鸯会》虽采取了另一形式,然仍远不如《何必西厢》,内容更不必谈。在四本头的旧小说中,这是相当庸俗的一部。但我买到的写刻白纸本,在版式上却很不差。
风筝配
《风筝配》一名《错定缘》,八回,凡二万余言,著者姓氏佚。所叙故事,完全以李笠翁《风筝误》为本,也可以说是《风筝误》的话本。
写作此书主旨,和《风筝误》也是一样。第八回末云:“韩琦仲志不邪淫,卒得美妻;戚友先心好嫖赌,终配丑妇;詹烈侯为官忠正,高年得子;戚补臣尚义抚孤,荡子收心。”不仅概括全书内容,也说明了是戴着因果观念的幌子的说部。
玉妃媚史
《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媚史”条云:“未见。在园杂志卷二引。丁日昌禁书目有玉妃媚史,不知是此书否?”按《玉妃媚史》,确系猥亵小说,凡二卷,古杭艳艳生著,古杭清痴生批,刊于乾隆。艳艳生即《昭阳趣史》之作者。
书中极写贵妃之荒淫。大半是敷衍《太平广记》中所记杨贵妃故事,及《绿窗新话》中所载贵妃事而成。《新话》中有“杨贵妃私安禄山”“杨妃窃宁王玉笛”……等目,故即谓为全据《新话》,亦无不可。所征引诗歌,大都从李杜等唐人集中来。书凡三万余言,近百十页。余所得者,讹误极多,或系翻印本。
童婉争奇
《国立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载有明版《童婉争奇》《花鸟争奇》《风月争奇》《蔬果争奇》四种,十二卷,予所藏者扉页题“四种争奇”并刊四种目,与“善本目”同。惟董绶经“书舶庸谭”,抄日本内阁文库藏戏曲小说目,尚有《梅雪争奇》三卷,缺“童婉”一种。我又得到《茶酒争奇》一种。郑西谛先生告我谓日本共有七种,不知其余一种究系何种名目。此书每种三卷,上卷为故事,余二卷则为有关题目之诗文词曲杂著选。就中“童婉”一种,盖写娈童与妓女相骂之作。
因重心在“骂”,故节甚是简单。据说事发生于“元之末季”。时“世衰教微,天下礼义之俗,变为淫荡之风”。在长安市中,立有一男院长春苑,一女院不夜宫,取东坡“风花并入长春苑,灯火交辉不夜宫”意也。男院皆以“少”为号,其最俊秀者为少都;女院皆以“赛”为号,代表人为赛施。
一日,男院名少朝者出于市,女院赛真见之,痛恨于心,乃唱《挂枝儿》一首骂之。少朝听得,自然是不高兴,加以夙恨在心,一并暴发,亦唱《挂枝儿》一首答之。唱了以后,又对骂起来。弄得两院少俊全出,各帮本院,分别寻找对手,相互辱詈。其层次,先以名字骂,如骂少真,则说他不配比贵妃等等,都是搬弄各人所拟的古童婉名字。其次各讲故事骂。后用“不常住”骂。到了最后,是恶打一场,然后各归院,互相草拟状词,“目不交睫,坐以待旦”,预备到五城兵马司那里去控告。
“时有张俊者妙于风,自号洒洒生,人以其善读书,善作文,以风魔张解元目之”,欢喜在两院走动,闻有此事,天尚未明,即跑到兵马司门前等待调解。男院少龙先至,见张即哭诉经过。女院赛褒继来,亦向张进行哭诉。互不相让,二人再骂一场,弄得张俊非常为难,抚慰甚久,然后危词以吓,谓兵马司处诉讼,原被告都要先被打三十板,然后把两人一齐骗到疏竹庵中,设宴为之解和。两人仍不调协,互相对骂。最后张俊乃谓:“孰若以笔墨竞,不更为美乎?”
于是少龙作“幽王举烽火取笑”一套以嘲赛褒,褒作“龙阳君泣鱼固宠”一套还嘲之。曲既作完,怒亦稍解。俊乃趁此再劝,辱骂事遂因此终结。 这是一部反映士大夫地主阶级堕落灵魂和腐朽生活的小说。予所藏者系天启刻本,刻图极精,饶安邓百拙志谟编,又署竹溪风月主人。前有天启甲子醒中叟在疏竹轩中所作序。全书除上及二曲外,复自《吴骚集》录唐伯虎“秋思”“感旧”二套。
呼春野史
同治《江苏省志》禁书总目,有《呼春稗史》一种,不知即是《呼春野史》之误记否?此书予得之于经香楼之残书堆中,归后细检,只缺首回三页,及十六回最后几页,亦可以作为全本矣。
书共十六回,又署《传记玉蜻蜓》,盖本事则取于《玉蜻蜓》弹词,而以极秽淫之笔调出之,是一部尼庵秽史也。
此书一无是处,文字极拙劣。插有若干当时流行之小调。予藏抄本小曲不少,内亦有与此册所载同者。惟抄入书中者,已经作者改过。
归来燕
《归来燕》二十一回,仙乎庐醒父著,香港实报馆印行。出版于清亡的一年()。有悲观邓三郎序。其质有类于吴趼人之“胡宝玉”,写一个妓女故事。吴用札记体写作,此是小说,与后来的黑幕小说,颇有类似之点。
此书根本谈不上什么艺术,只是记叙一个叫做“燕”的妓女,如何嫁给一个有财势者,如何的不安于内,几次逃跑,几次和人拼轧。最后一次,竟与其夫之妹倩同居于香港。为其夫追迹到,又返粤。
所叙,无非其行动之浪漫,与控制其夫手术之高妙。清末小说写妓女者不少,然其佳者,终难超越李伯元《海天鸿雪记》而上之,此则水平标准,亦未曾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