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之王》和柳云龙作品:侠之孤独和孤独的侠者

我并不想避讳,在我未看《传奇之王》之前,我一直都不敢对这部戏抱有太多的奢望。原因大抵也简单,我承认《基督山伯爵》是一部脍炙人口的传世佳作,我深知柳云龙先生的《基督山》情结,但是,我也一样担心人物设计和故事框架高依赖度地沿用原著,这般“依葫芦画瓢”,将几张法兰西脸换成中国脸,观众赏脸的,叫“中国版基督山”,不赏脸的就成了“山寨版基督山”了,叫好和吐槽,大概也就只隔了张纸的距离,老柳缘何每次总把自己逼到成和败的万丈悬崖边?
然而之后的观影经历,却使我一次次地喟叹,重要的还真不是故事本身。当我真的走入《传奇之王》,走入了林天龙、或更确切地说,走入柳云龙的创作世界时,尤其是第16集,我看着柳帅的楚生,一袭白衣,仿佛从天边、从苍翠草地的尽头,一步步地走来,那步态中有说不出的从容不迫、说不出的飘逸洒脱、说不出的坚定决绝。周遭众生芸芸,所见却似只有一人,他宛若是裹挟着风云而来,剑未在手,但青锋铮铮仿佛已在匣中暗鸣。我,在一霎那思维空白之后,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是他,就是他了!也许,放眼中国,真的有很多人可以再讲一次基督山的故事,但是,在气质和神韵上可以如此接近,柳帅绝对是个最佳的选择。说柳云龙英雄主义、理想主义、浪漫主义,其实还不如说柳云龙身上弥漫着一种浓郁的“侠”之古风和侠之情结,而这一点正和大仲马非常契合。
气质,其实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东西。向外探究时,它顺着人的言行举止而外化,直至为一个人贴上烙印式的标签;向内去探究,又和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紧密相关,它是价值判断、是素养、是情怀,更是一切外化有形存在的支撑。而作品的气质,也同样如此。柳云龙,只要在他有能力控制和影响的作品之上,无论是我党的谍战人员、神探、传奇英雄,抑或是匪、是误入歧途的枭雄(尽管后两者,对他的倾心演绎,我有我自己的观点,未必会褒扬恭维),他总是在他自己的那方天地里,将这种独特的气质挥洒得淋漓尽致。那是贯虹的侠气,虽千万人,吾往矣;那是缱绻的侠情,内敛也罢,奔放也罢,义之所至或使命之所至,又常常在最深情处牺牲成最无情的宿命,但飞蛾扑火般向着光明图腾而去时,又将悲怆和苍凉演绎成刻骨的浪漫;那是铮铮的侠骨,威武不能屈,但却可以为了心底那最柔软的情愫,而低敛高贵的头颅;那是可对清风朗月的侠义,对信仰、对义理、对爱人、对朋友、对同志,一诺在心底,就是千钧重任在心底,哪怕扛起的代价是付出自己的生命;那是视死如归的侠行,只要必得为,不问不可为,舍生取义,也只道是寻常。当这侠气、侠情、侠骨、侠义、侠行在一部作品、一个角色的身上高度统一,再加上倜傥、神秘和孤独,他,就成了暗沉银幕上别具特色的耀眼光亮,摇曳着划过我们的眼脸、划过心扉;也仿佛是历经苦寒消融和风霜砥砺后,依然残存在记忆深处的那缕淡淡的芬芳,后味醇厚地在熟悉里唤醒对曾经的岁月一丝丝温暖的眷恋和向往,哪怕这样的记忆可能也只是有梦的年代里,在现实的挤压中背转身躯的那一刻,属于梦、属于理想、属于文学意境的一种放纵和自由。
于是,就在这一部《传奇之王》中,我顺着故事而走,但却并未能完全沉浸于故事,我知道,我有一部分注意力始终是为探究这种气质而保留的,我甚至于还“穿越”,在每一个感动和震撼的瞬间,体味到一种久违的味道时,肆意地让脑海中安在天、钱之江、文康、安明的光影画面和这一个重叠。然后,我深刻地体会到,其实感动我的,不仅仅是故事,而是一切变化之后的坚持,以及一切坚持之中的变化。
《传奇之王》,对这气质的坚持,始终都在对声、光、影像、画面近乎唯美精致的追求中将骨子里的浪漫挥洒得淋漓尽致。
从看柳云龙第一部作品《暗算》开始,直至之后的《血色迷雾》、《东风雨》,他的镜头之考究给我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那对光线的感觉、对构图的感觉,是技巧,也是天分,但当镜头最终表现出一种情绪的饱满时,镜头就不仅仅只是为了叙事,它满溢着主创的情感宛若无声的第二种语言。于是,你不得不佩服这极致的唯美追求中深入骨髓的浪漫,一种基于现实基础上的澎湃诗意。柳帅曾和一位龙友说过,这部《传奇之王》应该看高清,这还真不是矫情,就如我自己用佳能5d的raw格式拍的超精细照片,为上传压缩成40-50k,虽不得已而为之,但满心的不自在和不甘心啊!自己精心炮制的佳作,总希望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在它最佳的状态、最佳的角度,并能感受得到它、懂得它。因此,《传奇之王》,在关注故事的同时,真是很应该把一部分注意力放在镜头上,关注构图和光线的运用。譬如澎湃的大海边逆光的剪影;譬如孤寂的沙发长椅上孤寂的人,周遭一片黑沉沉的暗,画面中心的楚生,仿佛直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坠去,但侧光却在人像身上勾勒出一圈高光的轮廓,既是为了画面叙事的作用,也使影像层次丰富和饱满起来,但更是一种无声的语言,将楚生在黑暗中倔强挣扎的痛苦和孤寂抒发得酣畅淋漓。除了这些,你一样不该忽视那些会说话的空镜头,譬如苍茫大海上,一首夜航的孤舟;譬如漫天乌云里,搏击长空的海燕;譬如寂寥的房间、寂寥的案头,那一盏寂寥的孤灯。那样的画面如画又如诗,唯美的意境里是充沛又饱满的情感,而那种努力要挣脱黑暗、向着光明而去的悲怆和忧伤,更是一种骨子里的浪漫,在现实的挤压下之下,一如废墟上那支纤细但顽强的花朵,绽放得别样的灿烂。
而柳云龙对音乐的直觉之好,也一贯令我赞叹不已。比如说他第一部作品《暗算》,不仅仅是那几个主题或诡秘、或急促激越、或婉约悠长、或慷慨澎湃,很好地烘托和渲染了画面的情境,而且同一主题下,利用不同乐器的表现,生生把音乐本身的质地纹理表达到了极致。再比如赵麟作曲的《血色迷雾》,音乐和城市、年代、人物、故事、气氛衬得丝丝入扣,尤其是那首由armenghazaryan用duduk演奏的曲子。我相信我是对duduk这种古老的双簧风鸣乐器情有独钟的人,曾经在土耳其伊士坦布尔的小酒馆迷醉地聆听乐人演奏这种在当地叫做mey的乐器,它虽然音域并不宽广,但却很有穿透力。而亚美尼亚的duduk大师djivangasparyan的专辑也一直是我收藏的目标,这么些年来陆陆续续收藏了他的《theartofarmenianduduk》,《heavenlyduduk》,《moonshinesatnight》,《iwillnotbesadinthisworld》等等,但我依然不得不对《血色》的这首由衷地赞叹和喜欢。也于是,我就很想原谅和纵容一下柳生的偏爱了,每一次当《血色》duduk的旋律响起,无论《东风雨》还是《传奇之王》,都宛若再一次和老朋友迎面相逢,如泣如诉的苍凉和深邃里,我相信,爱也好,恨也好,悲悯也好,遗憾、纠结、徘徊、叹息也好,这样的情感一定从天地苍茫的广袤处、从岁月亘古的幽深处走来的。(虽然这音乐是真好,但我也真的很想和咱柳帅打个商量,下一次咱能不再用了吗?所谓事不过三啊!不是我不替柳帅的荷包着想,而是我实在太期待对音乐有如此直觉和底蕴的导演,能以另一份新的经典带给我新的惊喜和新的震撼。)
回到《传奇之王》,这一次已故台湾音乐人陈一夫为《传奇之王》所作的原创音乐也很好,它总是让我感到海的意境,弦乐的如泣如诉和澎湃激昂,但又开阔、广袤、无边无垠,如胶澳的海,又如胶澳海岸边一波波奔涌而来的浪,先是平静的,但渐渐浪涌就随着倏忽而至的暴风雨翻转奔腾起来,波涛汹涌中又似有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里载沉载浮,然后又慢慢地归复于平静,而远处天与海的尽头正有一缕阳光的色彩徐徐地晕染开来、明亮起来,但又仿佛只是停留在一种天色微霁的境界,而为我留下了意犹未尽的遐想空间,接下来还会不会是雨过天晴的彩霞满天呢?而《传奇之王》中引用的音乐也同样出色,如狱中的那首《我的太阳》,但让我更赞的却是贯穿全剧以阿米尔卡雷·蓬基耶利(amilcareponchielli)歌剧《乔宫达》(lagioconda)中的芭蕾舞曲《时辰之舞》(danceofthehours)所营造出来的音乐主题。原本在黎明轻柔的序曲展开后,表现白昼辉煌的那段单人芭蕾的配乐,在《传奇之王》中却被突出了其中蕴含的跳脱感和变异感,形成一个带着几分夸张、谐谑、荒诞、反讽气质的音乐主题,它出现在那些带有表现内容夸张、荒诞、或黑色幽默的场景里,比如林天龙邂逅帝师,看着帝师一样样show宝时的音乐,又比如在剑萍高价卖食物给顾相如这段戏上的运用,真可谓音乐和剧情配合得相得益彰,天衣无缝。
《传奇之王》,对这气质的坚持,既是一种敬礼,对一部外来文化和文明孕育的经典敬礼,更是对自我生存的土壤上,传统文化之魂执着的回望和追寻。因为在柳云龙的基督山情结里,外来文化的精神和民族文化的精神始终都有个契合点存在的,而从这个契合点出发的探寻和融合中,以恩怨情仇的故事为载体手段,真正的目的却是要超越恩怨情仇的救赎。痛快淋漓的复仇之路,却并不能给林天龙减轻痛苦、带来一分一毫的快感,反而在爱人撒手人寰的那刻,他懂得了,原来和刻骨铭心的爱相比,再不共戴天的恨,都是微不足道的。于是,一切大书特书的仇恨之深重、复仇之曲折惊险酣畅淋漓,彷佛都只是铺垫了,《传奇之王》的立足点——它再一次大力弘扬和召唤的那种爱、那种信、那种义,正是柳云龙在自己的作品中一直以来执着不肯放弃的主题,哪怕这样的大爱和大义之花,是孤独绽放在现实的贫瘠和人性的荒原之上的。因此,透过这样一部凝结着东西方文明和智慧的作品,柳云龙探寻和召唤的,是一种属于人类共有的普适性价值观。而柳生本人对它的特殊情结,其实也向我们传递着属于柳生个人的气息,对外来文化始终保有极大的兴趣和热情,在这个方面他可能很“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