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姐》影评:激动人心的高原好声音

《美姐》影评:激动人心的高原好声音
文/陈令孤
影片《美姐》中有一个情节,铁蛋为了追求美姐的大女儿,怂恿几个小孩去她家喊晚上会放电影,当晚放的是谢晋的《红色娘子军》。而《美姐》上映的这一天(10月18日)恰好是谢晋去世五周年的日子。这是巧合还是导演的专门安排,暂且不谈,但是从“第三代”的谢晋到“新新生代”的郝杰,我们能够明显看到现实主义传统的延续。
在影像中表达时代的记忆,在镜头中突显对普通人生活的观照,在主题中渗入人文关怀,这是两人的共通之处。但是在具体作品中,谢晋的“反思三部曲”专门讲述的是“文革”故事,而郝杰的《美姐》却故意回避这段历史,只展现一个人在情感追求中与时代变化之间的关系。
《美姐》的故事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一位农村二人台歌手与一个女人及她的三个女儿之间的情感纠葛。单凭这种“一男配四女”的人物关系架构,我们似乎已经闻到了情欲的味道。事实上,这也是郝杰电影作品的母题,那就是对农村地区人们对待性和爱的问题的关注,以及在这其中体现出的人性的面貌。
他的上一部电影《光棍儿》就给人一种惊世骇俗的感觉,为一群老光棍做了一次肖像绘描,其所展现的买妻、通奸、嫖娼、同性恋等情节,在挑战道德底线的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生活深处的另一种景象。相比之下,这部能够公映的《美姐》就要“纯洁”很多,看起来甚至是一个极富浪漫情调的爱情故事。但是当把剧情放在这一片荒凉的晋冀蒙高原和八九十年代的时代中,我们便看到了边缘生存者的悲剧。
《美姐》主人公铁蛋因为年少时(八岁)被邻居少妇美姐的一个亲吻,打开了情窦之门,在心中种下了娶美姐做媳妇的誓言。之后,美姐一家远走西口,十几年后,当他们重新回到村子时,少妇已成老妇,而少年却成壮年。铁蛋看美姐的眼神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模糊,直到美姐的大女儿出现在面前时,他所有的记忆便彻底涌向脑海,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少年怀春的故事在电影中经常能看到,我们所熟知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便是如此。但《西西里》采用的是少年的主观视角,展现了美人玛莲娜在战争时空中的命运遭遇,而《美姐》采用的是客观视角,主要讲述陷入爱情的铁蛋的生活,美姐对他来说是一个情感的符号和一种精神的寄托。
由于铁蛋的父亲在“文革”时被斗眼瞎,家庭贫困,美姐家没有同意把已经身属铁蛋的大女儿嫁给他,这对铁蛋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其疯癫的状态是影片中最为心酸的时刻。但是一个剧团的到来,让铁蛋找到了情感宣泄的出处,他便抛下作为补偿而嫁给他的美姐的二女儿,跟着剧团走了。
由此开始,影片转入贾樟柯《站台》式的叙事,讲述一个二人台剧团的流浪演出生活。舞台上的铁蛋重新找回了自我,他的真情演出比所有的方法派表演都要动人,也很快成为剧团的顶梁柱。但是相比《站台》中文工团的在面对时代变化时的举步维艰,《美姐》中的剧团显得很识时务,当看到另外一个剧团靠一群胖女人的艳舞赢得观众时,他们也立即改变了策略,改唱港台流行歌曲。
事实上,这种民间剧团的命运都是一种波浪线发展趋势。当大家在漫长的文化禁闭中听惯了老戏,流行歌曲的出现就会吸引更多的眼球。但是到了今天,当观众听腻了流行歌曲时,这种表演地方传统曲艺的剧团反而更加吃香。参与《美姐》演出的便是现实中真正存在、并且在内蒙古地区非常有名的二人台剧团。为了追求影片中二人台表演的原汁原味,团长冯四亲自出演了铁蛋。作为非专业演员,他的表演更觉生活的质感,很有力量,只是因为年龄的原因,在长相上与角色并不相符,很容易让人出戏。
所以,二人台的音乐元素在《美姐》中占了重要的戏份,使整部影片看起来像是一台“高原好声音”的节目。从第一个层面上看,音乐是渲染影片气氛的重要手段,弥补了简陋画面和乡村处境造成的影片的单调,嗓子一开,便有着强烈的感染力;从第二个层面看,它是一种民俗形式的展现,直接承接了第五代导演的诉求,将富有民族特色的东西展露给世界;从第三个层面看,影片中所选用的曲目与情节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是对主人公内心状态的挖掘。二人台的风格看起来像是东北二人转和陕北信天游的结合,歌声粗狂嘹亮,歌词粗鲁真切,有着强烈的原始情欲的冲动劲儿。从老百姓们对剧团流连忘返和依依不舍的态度上,足见这种生长于大地之上的艺术的魅力。
《美姐》涉及到一家四口女性形象的塑造,导演有意识地在她们的性格差别中展现了对女性群体生活的观照。美姐和她的大女儿都是“嫁鸡随鸡”式的女人,虽然不满意自己的婚姻,但并没有反抗精神。二女儿的主体意识有所突显,不愿意和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同床,但由于她是一个哑巴,无法进行自我倾诉,最终还是屈服。三女儿是一个叛逆的新时代的女性形象,对爱情有自己的想法,并勇敢去追求。但是由于影片没有在前面更多地铺陈三女儿和铁蛋之间的关系,所以她后来在剧团中对姐夫的暧昧就显得有些突兀。
作为观众,很难理解这个会唱邓丽君的歌、打扮时髦、性格开朗的女生,会爱上铁蛋这样土气而且没有文化的老男人。而铁蛋对小姨子的拒绝,也很难说是出于道德考虑,还是因为受刺激而成为了同性恋,无法再接受别的女人。电影对女人的塑造更多的是服务于铁蛋的情感经历,并不是真的要反应女性命运,所以也称不上是一部女性电影。
作为一部文艺片,《美姐》的故事和人物都具有一定的独特性,体现出一定的作者导演诉求,但是在电影语言的运用上,影片并没有奉献出多少个性的东西,除了某些构图上营造出了留白的意境外。由于现在高原地区的水土流失和环境破坏,再加上数字摄影的原因,影片画面中大量的高原和乡村外景并没有传递出深沉厚重的大地质感,显得有些粗糙和普通,与故事所处的时代特征毫无契合感,这一点与《黄土地》等经典影片是有很大差距的。而在镜头的运用上,影片也并没有追求要么是长镜头要么是景深的效果,特点并不明显,这与贾樟柯的电影也有一定的差别。我相信,假如有更充足的资金,和更成熟的团队合作,在这个故事的基础上,郝杰能够表现出更优秀的效果。
尽管如此,《美姐》依然是一部“激动人心”的电影——激情涨溢;动人悱恻;人文关怀;心诚则刚。这样的作品看起来与当代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恰恰是我们所缺少的。只不过,文艺片需要放长线、炖小火、酿出味,而不是和那些商业片在排片或票房上进行比拼。《美姐》在市场上的失败是必然的,但是这种失败并不是作品本身的失败,而是目前的中国电影产业还不成熟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