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北京是觉得自己美爆了,要拍《男人装》,结果开了家公司。
如果播出了说不定我就翻身了。
我那时候看见窗户,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27岁生日那晚一过,我觉得自己老了。
创业是要讲阶级的。
……
1984年,一群嗅到先机的人在政策高压下,战战兢兢起步。
1992年,随着邓小平南巡,大批体制内人员由仕而商。
2000年前,中国受过高等教育的一代人开始掘金互联网世界。
2015年,“大众创业,万众创新”正式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随着扶持政策的相继出台,有人说,创业者最好的时代已经到来;有人说,这一代创业者是“温室里萌芽的一代”;有人说,没有经历过物质贫乏时期的80、90后,不再像前辈一样为改善生计创业,而是真正“为梦想而创”的一代……
2年零246天、十季、440分钟。
自2015年3月3日上线以来,《梦想三分钟》这个聚焦90后、辐射85后创业者的脱口秀节目,已经记录了124位青年创业者。
他们彼此截然不同,却又在镜头前呈现出惊人的相似之处:
像被下了符咒一样眼神灼灼放光,举手投足间劲道灌注全身,隐而不发。说白了,都是青年的壮志豪情——江山如此多娇,看我今朝。
两年多过去,我们回访了参与节目早期拍摄的七位创业者,讲述他们和梦三的故事,以及这几年里经历的变化,并试图摸到属于双创时期青年创业者的独特脉搏。
我们看到,他们的项目大多是基于移动互联网基础建设完善、消费升级、自媒体升级等背景,当创业变成越来越多人的选择,看似门槛降低,也埋下了发展期竞争激烈的预兆,还有互联网阶级固化,创业资源的马太效应剧增……
创业这几年,有人感叹自己老了,有人胖了30斤,有人深刻感受到“社会的不平等”,也有人无比感激最初的决定……
没有成功的创业者,只有时代的创业者,每个人的故事不尽相同,但这些青年创业者身上投射的都是时代的剪影,读者可各窥其道。
2017年是人们狂热地讨论未来的一年。我们还是期待,未来回首时,能看到这代创业者在中国商业史上留下的烙印。
蔡韵是《梦想三分钟》拍摄的第一位嘉宾,毕业于南洋理工大学,她放弃了新加坡优渥的工作回国,并最终决定创业。
她这样写道:
促使我回国一个很大的因素,是与国内同龄人日渐增加的交流……我非常惊异的发现,这群人的思维、想法、接收的理念、获得最新资讯甚至把它转而变为现实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我10年前刚出国时,国内外的信息与眼界差距。
我慢慢感受到了国内火箭般飞速发展下的蓬勃机遇。看了这些国内小伙伴各种靠谱和不靠谱的尝试,才发现,事情还能这么做!市场原来这么多元这么宽容!
那种只要想努力无限机遇摆在眼前让你争取的感觉,真是太令人振奋。
▎蔡韵
项目:无二之旅
节目上线时间:2015年4月
年龄:26-29岁
那种自然的震撼,是你看那么多纪录片和照片都没法感受到的,只有当你真正在它面前的时候,才会惊叹于它的壮阔。
无二之旅专注定制旅行,在接受完梦三采访的两年多时间里,公司人数从拍摄时的40、50人发展至超过300人,在上海、深圳、重庆等地开设了分公司。当时拍摄所在地的北京总部也从两层扩展为三层,不远处另有it部门的工作室。
今年2月,无二之旅宣布完成5000万b轮融资,已然走在国内定制旅游行业的前列。
而笑起来两眼弯弯,看似温婉,实则内心爱闯荡的蔡韵,也快迈向30岁了。30岁这件事,也只是让她意识到,“原来我马上要从一个20多岁的宝宝变成一个30多岁的宝宝了,仅此而已。”
如果真要说什么变化,她会觉得自己更平和了一些,年轻时会想要达到怎样一种成功,现在倒不再那么功利。
真正巨大的飞跃来自对创业和旅行行业的认知,刚回国时,她甚至不知道bat是什么意思,只能恶补相关知识。
蔡韵的微博简介首先写着职业旅行者,创业也没有影响她每年四次的旅行频率,她和先生在北京的家也经营着airbnb。
有这么爱旅行的老板,无二之旅也会鼓励员工每年出去旅游,入司两年以上的员工享有10天年假,三年以上的有15天年假。每月,kpi最高的两名员工还会获得免费旅行。因为聚集了太多热爱旅行的人,公司已经诞生了好多对情侣。
能推出这些员工福利,也跟无二之旅在管理和发展层面逐渐规范化有关。比起两年前的事事亲历亲为,蔡韵坦言,现在自己能够更放手一些,但并不意味着压力减小,不同阶段的挑战不同。
她毫不讳言将来上市的打算。这两年,为客户准备的路书(行程手册)从一开始主要依赖人工,到每个行程点积淀成数据库,利用人工智能组合成出行方案,成本下降,效率却大幅提升。公司开始进军tob,为ota和线下旅行社提供行程方案,目前已经占到总业务的40%。未来,无二之旅会以输出行业解决方案为主,toc加持品牌。
她希望人们提起定制旅行,甚至自由行时都能第一时间想起无二之旅。
走过那么多地方,如果要加一个人生观,蔡韵说那就是尽可能多地去体验。
她向我描述了一个印象深刻的画面,在格陵兰看到冰山脱落,“那种自然的震撼,是你看那么多纪录片和照片都没法感受到的,只有当你真正在它面前的时候,才会惊叹于它的壮阔。”
任牧是《梦想三分钟》第一期节目的嘉宾,他的项目青年菜君曾是被投资人追着投钱的明星项目,一年内完成了至少3笔融资,2016年资本寒冬时,一笔几乎万无一失的投资款没能到位,狂奔的项目冒进过度,资金链骤紧,最后崩盘清算。
▎任牧
项目:青年菜君
节目上线时间:2015年3月
年龄:29-32岁
我到现在都没有接受。
任牧去了来电。
这家共享充电宝企业的总部位于深圳某科技园区,他一边接受我们的电话采访一边在园区内晃荡,寻思着找点吃的打发午饭。
他形容自己现在是“居无定所的盲流式办公生活”,在任何一个城市都待不到半个月,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吃饭,也没什么做饭的动力,“我曾经是一个多么爱做饭的人啊。”他禁不住感叹。
3年前,任牧在节目里抱着满怀的大葱、彩椒、包菜介绍自己的项目——在雾霾笼罩的北京卖菜。
青年菜君是售卖半成品生鲜食材的o2o电商,用户可以在线订菜,线下经历过地铁站取菜、小区周边自提点、送菜上门三阶段。青年菜君一度是获得梅花天使创投、真格基金等知名风投青睐,一年内完成多次融资的明星项目。
任牧回忆,2015年初是青年菜君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那时候觉得这个项目还能做很久,虽然生活很苦逼,但是未来很光明。”他戏称那段时间每天跟投资机构说的话“都够写半部三国演义了”,回到家以后一句话也不想说,“脑子都是麻的”。
然而情况在2016年夏天急转直下,已经走完过桥费的投资方临时跳票,项目却已经提前大举冒进,资金周转告急。
一时间,舆论报道铺天盖地,关于青年菜君破产、清算、拖欠员工工资的消息可谓风声四起,世人向来就乐于围观他人的楼起楼塌。黑云压城般的舆论没有让任牧特别焦虑,但确实影响了他的心情。
他做过复盘,却并不想出来讲:“我不想讲,因为一旦讲了,它会变成一个公式,事实上它并不是。青年菜君遇到了很多非常狗血的事情,这些都不是一句两句能讲清楚的,所以很多创业的方法论都没有意义,因为根本不可复制。”
做青年菜君的三年伴随任牧跨过而立之年,也是他变化最大的三年。他深刻了解了资本和互联网创业,被人追着给钱,也被人追着要钱,也见过别人的楼起楼塌,“我既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这是很不同的人生体验。”
2014年刚拿到青年菜君bp的时候,任牧正跟新婚妻子逛街,现在他待在北京家里的时间不多,常常是北京、上海、深圳三地来回跑,都是待一两个星期,人黑了一点,体重轻了一点,更像一个四处漂泊的单身汉。
“我其实特别羡慕那些儿女双全的同学,我羡慕死了。”
今年国庆,曾经一起做青年菜君的合伙人结婚,任牧说他会去做司仪,“感觉就像长辈嫁闺女似的,哈哈,他一定会说我这么说是占他便宜。”
老漂在外面,耳边少不了家里人的抱怨,任牧说他允许自己这样的状态到35岁——“任性”到35岁。
“任性”的根源来自于哪里?
“就是性格里的不甘心,我希望自己是‘少数派’,我也一直是个‘少数派’——跟绝大多数人不一样,这个‘不一样’跟成功与否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吗?”
任牧用“休眠”来形容青年菜君的状态,他说:“我到现在都没有接受,这个孩子明明可以长得很好,未来会很有出息,结果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现在我还是会看生鲜行业的消息,会想如果是青年菜君的话,如果是我的话该怎么做。”
从2016年8月份业务暂停,直到2017年1月,任牧都在处理善后事宜,春节前,用户的储值金额全部都妥善处置完以后,他感到长舒一口气。
采访中,任牧主动提起了他在梦三节目里透露的爱好——睡觉,“那么多年来睡觉是我的第一追求,睡觉最大的乐趣是你可以闭眼,然后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能量。”
他这样说着,走进一家赛百味,终于开始吃今天的午饭。
有人想任性下去,也有比他更年轻的人想安定下来。
湖南农村伢子黄思源不满18岁就做了北漂,在创投机构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决定登上创业的大船,但这艘乘着双创东风的大船上,乘客似乎太多了一点,僧多粥少,资源竞争加剧,马太效应凸显,黄思源被流量战争压垮。
他说自己终于明白,创业还是要讲阶级的。
▎黄思源
项目:redlily卫生巾
节目上线日期:2015年3月
年龄:24-26岁
创业这件事情就不是屌丝能干的事,是高富帅干的。说白了太多事是需要有资源有能力的人来做的。
2016年5月,黄思源参加《非诚勿扰》的那期节目播出,他推着手推车挨个给女嘉宾们送了一整套redlily,包含夜用、日用、护垫,刚好是一个月的用量。
但他坦言,早在2016年3月项目就开始搁浅,那次上《非诚勿扰》是“放手一搏”。
他还参加了一个创业节目的拍摄,节目没能上线,“如果播出了说不定我就翻身了呢。”
团队从零开始做卫生巾,在这个重度依赖品牌的快消品行业缺乏精准和固定的消费群,redlily一开始定位高端线上品牌,买流量、物流、人工成本等运营支出高居不下,也曾有过融资机会,因为估值问题没有谈拢。
这些问题导致的都是一个后果——缺乏资金,最终项目停摆。
回想起那段时间的状态,黄思源愤懑又无奈:“我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投入进去了,我已经坚持了有大半年,员工和我都没工资的状态,虽然你知道业务清晰、模式很好,但当你谈不下去,借钱都借不到的时候,就是无力回天的状态,你只能说是停下来。”
那段时期的经历也让黄思源对于金钱、资源、阶级有了更深刻的感触。
这个91年出生,不满18岁就从农村老家到北京来打拼的湖南伢子,用相当长一段时间来跟我讲述他关于阶级、精英创业和草根创业的思考:
创业这件事情就不是屌丝能干的事,是高富帅干的。
屌丝说想搞件大事,先要确保能活下去,当然也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有这种魄力的人太少了。我承认我曾经有过,但现在让我再这样弄,压力很大。我要成家,要有家庭,上面还有父母,比起生来就有资产的人,要弱很多。如果我创业成功了,很好,如果没有,会给家人带来更多的困扰。
说白了太多事是需要有资源有能力的人来做的。
人家生下来就有这个条件,你说缺1000万,人家张张口就能弄到,你还要考虑生存,人家早就实现财富自由,想的是怎么创造价值,这就是阶级。
人穷志短不是没有原因的。
有人说,我这是自卑——
说到这,他提高了音量,加大了肢体动作,
——不是,我是过于执着这点,每个人背景不一样没法站到对方立场去想,但是你得看清,看清楚以后不代表要放弃,看清楚己方和对方的优劣势,再去行动。
如果说这次创业是一次升级打怪,黄思源已经耗尽了所有的hp,“现在还在回血的状态。”
他的创业故事,是帮女朋友从台湾人肉托运卫生巾开始,创业中途,爱情退场,他上《非诚勿扰》做奋力一搏。
现在的黄思源单身,在一家创投机构做运营负责人。
因为过早出来在事业上打拼,一直到创业失败以后,黄思源才有时间体验一下他这个年纪的男生常做的事,在连续追完二三十集电视剧,用三天时间看完500万字的网络小说以后,他感叹说:“我觉得好快乐啊。”
他现阶段更多考虑的是让怎样家庭更稳定,父母生活得更好,将来能提供给妻子和孩子更多的东西,总要有成绩对得起北漂10年,他不再期望自己还能说出要改变什么。
黄思源把创业前后最大的变化归结于这种情怀的消失,“没有以前那样年少轻狂了,那时候我会想得很大,什么要带去改变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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